
第8章 引子:血色残阳(五)
“看这里”
周明宇从沉思中被惊醒,只见一直跟在身后的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被玻璃栅栏和屏风隔开的内室里,此刻正在举高手臂指着他面前被涂得五颜六色的墙壁
墙壁上被人用水笔勾画得乱七八糟,却能够很清晰得看到几个点,连起这些点的是错综复杂交织的线,很多被红色水笔划掉的人名穿插和点缀在这些点与线之间,还有一些被擦掉了,因为地面上躺着一张沾满了各种颜色的眼镜布
“拍下来。”周明宇小声和助手说,他没有回头,盯着这些点和线画成的轮廓,他总觉得在那里见到过
“摄像机还是……”助手悄悄地问
“手机。”
周明宇侧身,继续向前走,来不及去过多分析这些涂鸦一样的字迹和线条,他们的时间有限。周明宇突然往他左手的方向望去,那里挂着一张色彩冲击很强烈,但是已经褪了色的海报。
时间让海报的材质变得格外脆弱,海报上的封胶有一部分已经脱落,漏出深层纸的材质,和普通的A4并无区别,甚至不如小摊上卖的那种易拉宝。从它被挂的如此醒目的位置和干干净净被擦得一尘不染的表面来看,主人很爱惜它,这应该是栈奕生前极为看重的东西。
海报上的边缘写着一行小字,蝇头小楷,字体相当飘逸:“”2018年,野火乐队留念。石家庄。”其中的“火”字在时间的氧化里已经变得模糊,但是仍可辨认。海报脱胶的起点就是从这里出发,一直到逐渐渐变为深紫色的底部。
“野火乐队吗?”周明宇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助手在说悄悄话。他蹙起眉头,把画放回画框,要把他重新挂到墙上。在他抬手的那一刻,夕阳的带着它仅剩的光,轻轻划过画框的底部,有什么东西在周明宇面前一闪而过。
周明宇仔细看向画框的底部,原来那里还用黑色的自来水笔写着一行小字,小字早已褪色得看不出墨水的颜色,刚好和深黑色的画框和蓝紫色系的海报融为一体。
小字的内容却清晰可辨:左起:董晓宇,王振领,栈奕,彭立国。
“像是被什么东西刻上去的。”,助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周明宇身后:“栈奕也在其中。”
“照片呢”
“什么照片”
“这个画框原本是盛放一张照片,现在照片没了,放的内容变成了海报。”
周明宇自顾自地在房间里继续查看,一边查看一边翻找:“找到照片或许能够帮到我们什么。”
“他的办公桌在那边”,助手指着窗台的方向,“还有一张桌子,外面的应该不是办公桌。”
周明宇急急匆匆地跑向窗台的方向。快要入夜的城市已经起风,黑色天鹅绒一样的天空开始变得愈加深邃,低低的云层宛如铅灰色的气雾般纵横交错,穿插进天空的绝大多数位置。宛如有重量的的黑色雾气包裹住一片看不见光的大海,要试图沉没肉眼能见的所有星星。
桌上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一个空的药瓶和一本合上的《毛选》,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周明宇几乎是一瞬间,像是一只饿久了的猫眼前突然出现一只耗子一般,弹跳出去扑向那个方正的小盒子。他希望可以看到,栈奕留下来的,有什么要和关注他的人所讲的话,又或者,什么启发,让他去看清楚这个将所有人都笼罩住的巨大谜题的启发。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那仅仅是一个未开封的小礼品盒。写着:“一生·唯一·真爱。”
也无视什么条约,什么职业道德,他还是怀着颤抖的心打开了这个盒子,盒子里躺着一颗银色的戒指,看材质应该是铂金,戒指的外围镶着一颗不大不小的钻石。
周明宇把戒指举高,对着房间里已经打开的灯,光线的反光下,他看清楚戒环部分的内侧刻着一个姓名的缩写“DYC”
“像是求婚戒指。”一旁的助手搭腔了,他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望着情绪从激动到兴奋再到有些失落的周明宇,久久不敢搭腔。
“DYC,是谁呢?”他把盒子和戒指放回原位,不忘贴好原本的封条。随后注意到垫在戒指底下的,桌子的玻璃下盖着一张蓝白色的合页纸。纸的边缘有些发黄,但是被整整齐齐地盖好压在桌子的玻璃板下。
周明宇一手抬高玻璃,一手轻轻地把纸张从底下抽了出来。那是一张写着“高校创业市场”的创业计划书,蓝白色的封面让周明宇想到了那个年代,在疫情前期的那个年代,政府用着发明的各种新词汇,感谢“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口号。把摩拜,共享单车等等作为新青年创新创业的代表,在那个中国的互联网最为巅峰的时期,鼓励着无数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在大学期间就投入到创新创业建设。政府在学校里设立了恒河沙数的孵化园。那些年轻,热血的青年人就生活,创造,发展在其中,把一腔热血和漫漫青春全数投入其中,然后聚入社会,直到变为社会的支流和尘埃。
计划书的扉页一侧像是被洒上了什么深色的液体,液体从扉页开始。流到右侧以及下方的整个边缘,阴染成一个很奇怪的形状。像是一把被摘掉了木柄的斧子的头。它们把每一张的边缘都染上了黄黑相间的颜色。又像是旧版字典里用来区分目录的序码而刻意设立的书签。
周明宇翻来计划书,掀过介绍和打官腔的前几张,后面的主体内容介绍和业务汇报被按照所在学校分为了很多节。熟悉的学校名称在他眼中一一闪过,其中甚至有他的母校。很多年前这个由栈奕所写,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所构思出来的庞大商业格局在他视线之下开始铺展而来。艺色的大致业务和校园版图也在他眼中慢慢成型,与他了解到的那个艺色开始贴近,对齐,合为一体。直到他打开最后一页,他看见场地申请的批准里,落款上有个被擦掉一半的名字
“章xx”
他开始警觉起来,随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份计划书揣进了包里。
“不要和任何人说”
他叮嘱自己的助手,助手则点头如捣蒜。
已经完全进入黑夜的风卷起了窗帘,带来外面缥缥缈缈的歌声。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
“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
这首歌很熟悉,或者说,这首歌对于每一个在石家庄的人都很熟悉,他写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个时代的石家庄,不仅仅是那个过去的疫情时代里关在校园的河北师大学生的某一次集体合唱。歌词也不仅仅写着一个下岗的华北制药这家国企的员工地内心独白,它更多地,寄托了人们对于某个失落的年代里的追忆,对那个,石家庄还没有变成如今这种田地的时代的追忆。
“不是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歌的。”他点燃了根烟,把思维随着目光,和视线看向窗外,“作词的那个作者在我们大学教语文。”说话声混杂着烟雾,飘散在黑夜里。
窗外的警戒线已经撤掉,街道变得宽敞和自由了许多。人们继续着他们原本的生活,仿佛一切都还未发生。和往常一样,到了五点多下班的时间,他们又开始了日复一日里最快乐的时间,夜生活。来自远方车流声和人群的喧闹声也开始逐渐变大了起来,作为桥西区的市中心,这里汇集了周边所有年轻人爱玩,好吃,能逛的地方,街市和楼层把这片区域铺满,霓虹和大型的广告牌占满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高耸的探照灯开始亮起,把每一个大街小巷照亮得如同白昼,年轻人有在街上嘻笑打闹,意气风发,有依偎在一起的情侣,有吵架的学生,还有刚刚下班疲惫一天四处奔走觅食的写字楼里的白领,有推着餐车和摊位慢慢行走的大爷和摆地摊的商贩。这座城市依旧着它往日的喧嚣,好像没有栈奕的世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
周明宇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就这样吧,简单按稿子来一版,下班回家。”他拿起桌边的小药瓶,晃了晃,里面很轻,没有什么东西,室外的探照灯照在他手上的白色手套上。
突然,他手一滑,小药瓶掉在了地上,随后圆圆的盖子被摔了下来,滚到了桌子下面。
他伸手去够,但是桌子很宽够不到,于是他把身子探进去,把手机打开手电筒,试图照亮桌子底下的黑暗,看清楚盖子的位置。
可是没等他找到那个盖子,他发现在桌子底部光滑木板的反光下,有一片不反光的区域,他用手探过去,轻触之下,那片区域的木板竟然发出了类似金属的声响。他用手按压,发现木板也是可以按下去的,他的手感受到一丝弹簧一样的质感。他不顾桌下和地板的灰尘,支起小臂用力按下,木板在重压之下往里回弹,直到另一端的反作用力把桌子背面的一个小抽屉给崩开。
“是个暗格。”说话同时,他张开手掌,一把接住从书桌背面的掉下来的一个半手掌大的防水袋。防水袋里装着一个黑色物品,小小的,是金属的份量。
“收工。”他埋头在桌子底下找到那个小盖子,把药瓶盖好。顺手将书桌的格子和小抽屉都恢复原位。随后直起,用脚把桌子底下的灰尘抹平。
“可以开摄像机了。读完稿子就走。”助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见周明宇这么说,转身去外屋架摄像机。
“这是稿子。”助手递过来一张纸,“可以照这个读,我给机位拍摄素材就可以了。”
“不用了。”周明宇轻声地说,“我自己现场好好发挥一版,送他一程。”
“助手默默地点头,他转身向后,架好摄像机,对准已经整理好领结,手拿麦克风的周明宇。
“本台独家,事发现场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