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濑户内海——扬子江口——吴淞江——上海——租界与华人区——中国文明——太平天国运动——李鸿章与曾国藩——上海:未来之星
从横滨出发,渡濑户内海、黄海抵沪约有一周的路程,中途经停神户[42]、下关[43]和长崎[44]。我们乘坐的汽轮为日本邮船株式会社[45]的新式轮船,装备精良,运行平稳。沿途天气和美。
浊黄的长江水奔涌不绝,浩荡入海,在远隔数英里的海面也能望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陡峭荒瘠的石岛,名曰“大戢山岛”[46],上有一座灯塔,为大清海关所建。灯塔所在的小岛距中国大陆约40英里,经小岛再航行2—3小时,和缓流畅的地平线隐约可见。当船只驶入宽阔浑浊的江口,海岸的轮廓变得愈加清晰。及至近前,方知岸高仅几英尺,其上芦柳杂生。之后的旅程中,我们发现整个三角洲平原的岸堤皆是此般光景。
吴淞江河口处,有一座偌大的村庄,建有许多坚固的土垒,设有大量欧式重型火炮,列强对中国的侵占、久据之迹随处可见。
上海位于吴淞江河道大转弯处,是中国重要的港口与商业中心,距吴淞江与长江的交汇处约12英里。城中分为华人区和租界,华人区约有100万人口,租界人口不满8000(华籍侍仆除外)。
以一堵烧砖砌成的古城墙为界,东、西文明在这座城市融汇相接。这面城墙建于中世纪,几扇城门穿墙而开,城墙上耸立着角楼和雉堞状的护墙。护城河污秽不堪,波涛涌动。一岸是烂泥残砖搭建的低矮平房,为中国平民的居所。他们大多蓬头垢面,贫困潦倒,整日为生计奔波。晴日里街上尘土飞扬,雨天则布满泥淖。街头堆积着各种生活垃圾,池塘污水也无人清理,只能自然蒸发。空气中弥漫着恶臭,整座城市满目疮痍、脏乱无序。城墙和河堤似乎是此间唯一坚固、持久的存在。
上海的河岸边泊满了帆船,河中舢板往来不停,船屋星罗棋布。
城墙另一侧住着来自欧美国家的社会精英。他们生活安逸、富足,衣着光鲜,住行考究,举止雍容。此间住宅林立,商铺、货栈、钱庄等应有尽有,繁华度不逊于纽约、巴黎等国际都会。街道陈设工整,养护得当,另建有俱乐部、赛马场、网球场、花园、剧院、图书馆和教堂;娱乐活动繁多,如骑游、聚餐、舞会等。
租界前的黄浦江上,各国船只气派非凡,络绎不绝;岸边大大小小的船坞、铸造厂和船厂鳞次栉比。租界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城墙另一侧的华人区则生活困顿,思想蒙昧:一味沉湎于过去,只谋衣食之虑而罔顾家国之忧;抱残守缺,不求进取。但是,中国人与其他民族一样致力进步,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长期的闭关锁国却极大限制了他们的眼界与格局。约翰·穆勒[47]有言:在妇女真正获得解放之前,人们并不了解她们的秉性与特质;我们对中国人的臆测亦同此理。中国的文明体系具有连续性、稳定性与排外性。从生到死,每个中国人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皆为其左右,非个体意志所能相抗。然而历史的转捩点已经到来——上海作为向世界开启的“华夏之窗”,必将助力中国社会步入正轨,促进华夏文明革故鼎新。
上海毗邻长江口,长江贯穿中国全境,宛如一条界隔东、西的等分线。岸宽水深,最大吨位蒸汽船的通航距离可达1000英里,大型轮船亦可由水路行至西部腹地。得天独厚的地缘优势使得上海成为全国重要商业枢纽。近几十年来,这座城市逐渐成为中国社会变革的引领者,影响与日俱增。正是在此地,外国商人组建的“防线”令太平军首次遇阻。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当地外商为求“自保”,组建了一支外国军队,由美国水手华尔[48]指挥,也是“常胜军”[49]的雏形。在华尔的领导下,这支军队成为平息运动的一股有生力量。外商出于道义感与政治目的组建了这支军队,最终却借此攫取了各国政府在华军事力量的掌控权。
太平天国运动于1850年爆发,1864年被镇压,席卷全中国近三分之二地区,因此丧命的中国人或有1000万之多。太平天国的首脑洪秀全自称为基督徒,举事之初这一身份曾为他博得了西人的好感与支持。但他们所信奉的并非正统基督教,而是一种融合了摩门教的杂教。洪秀全与其拥趸抨击清政府独断专行,标同伐异,认为变革之于国家已是迫在眉睫。太平军攻城略地,直逼上海,外商才如梦初醒:太平天国政权腐败不堪、难以托庇,遂为镇压运动出谋划策。在最后的决胜阶段,清军将领李鸿章和曾国藩(曾纪泽侯爵之父,新近上任的中国驻欧大使)与西人往来密切,多有合作(特别是与接替华尔,担任常胜军指挥官的戈登[50])。李鸿章逐渐了解到西式武器、军队的种种优势,且多年来积累了丰富的交往经验,眼界高远,思想开明。李鸿章目下兼任文华殿大学士、直隶总督(首都)和北洋通商大臣,尊荣等身,颇为朝廷所倚重。
综上所述,上海这座城市不啻世界了解中国的至佳窗口。其政治、经济及思想领域的革新对中国社会影响深远。尽管其地理位置不似明朝旧都[51]及长江上游的其他城市那样易守难攻,未来仍有望通过全方位的社会变革,引领华夏文明走向觉醒,拥抱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