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古代史·第十三卷:晚期帝国(337—42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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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早期岁月

尽管朱利安成功地使自己获得了神所赋予的反对君士坦丁的基督教王朝的帝国使命,但他在361年11月听闻君士坦提乌斯去世时夺得帝国的前景却难以在其儿时预料到。在其儿时的337年,他躲开了皇帝对其亲属的杀戮。[1]当君士坦丁的儿子掌控帝国,对东部的控制权落入君士坦提乌斯手中时,朱利安与其同父异母兄弟加鲁斯被赶出了宫廷的公共生活。后来,朱利安热诚地回归对希腊经典的夙爱,由他的家庭教师宦官马尔多尼乌斯教导(Misop.351a-353a;Or.Ⅷ,241c-d),“七年后”,他选择在其另一早年的导师(他同族的主教尼科墨狄亚的尤西比乌斯)面前保持沉默。[2]与马尔多尼乌斯(他曾是朱利安的母亲巴西林娜的老师)一样,君士坦提乌斯与少年朱利安的联系基本是在家庭内部;不能忽视这位主教还是新皇帝君士坦提乌斯政治上的得力盟友,君士坦提乌斯鼓励尤西比乌斯照管将要成年的朱利安和加鲁斯。

尤西比乌斯主教去世后,君士坦提乌斯将其兄弟送到卡帕多西亚的马塞鲁姆皇家庄园,这里离凯撒里亚城不远,他们在那里住了六年。[3]这个规模很大的庄园里面有一座被园林和喷泉围绕的大宫殿(Sozom.Ⅴ.2.9),这里肯定让少年皇子们过得很舒适,但朱利安将在这里的生活视为监禁(“我们如同波斯囚徒一般被看管”)。他这段成长时期的真实生活情况不被人提起,消失在朱利安的赞赏者和贬损者的争执之中;在那吉安祖斯的格列高利看来,在马塞鲁姆的旅居生活可以看作是君士坦提乌斯为教育年轻人未来能享有帝国权力的人道之举(Or.Ⅳ,22)。就朱利安而言,他肯定是夸大了这段“显赫奴役”(glittering servitude)岁月的孤独状况。马塞鲁姆邻近连接小亚细亚与君士坦丁堡和安条克的主干道,4世纪40年代皇帝在东部前线时该地很可能接待了一大批官员和廷臣。有一次,朱利安住在那里时君士坦提乌斯就在马塞鲁姆(Ep.ad Ath.274a)。不像他后来说的那样,朱利安“被禁止一切严肃的学习”。在马尔多尼乌斯教导下,他一度沉湎于书本,看的书有古典演讲术和哲学方面的著作,还有基督教著作,书是从卡帕多西亚的乔治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借来(和抄来)。乔治是教士,后来代替阿塔纳修斯出任亚历山大里亚主教。朱利安忘不了这个图书馆的藏书,后来乔治在亚历山大里亚被私刑暴民打死后,他下令将乔治的书给他送来(Epp.106-7 Bidez)。我们认为,乔治作为皇家“照管者”是尤西比乌斯的继承人,负责照料年轻的朱利安。两兄弟所受的基督教培养,向他们讲解圣经经文,扩展到任命他们为诵经人的低级教士职务(Greg.Naz.Or.Ⅳ.23);他们也被鼓励表现出对基督教的虔诚,包括向当地的殉道者圣马玛斯的新圣坛献祭(Greg.Naz.Or.Ⅳ.24ff.;Sozom.Ⅴ.9.12-13:这一皇家眷顾的课程也没有不考虑加鲁斯,他后来当了凯撒对安条克的圣巴比拉斯也做了同样的事)。

348年,两兄弟回到君士坦丁堡,朱利安受教育的范围包括了在新首都和附近的尼科墨狄亚发展起来的语法和修辞学派。[4]正是在尼科墨狄亚,朱利安接触到利巴纽斯所教的内容(Lib.Or.ⅩⅧ.13;Socr.HE Ⅲ.1.13)。利巴纽斯称,依照皇帝的命令,朱利安来到尼科墨狄亚,因为担心他在首都的“宫廷圈子”中声望增长。没有必要让君士坦提乌斯起疑心,另外也有理由推断,皇家的学生很容易成为不同学派大师激烈竞争的目标。就像利巴纽斯本人以前曾被对手赶到尼科墨狄亚一样,朱利安也离开了首都。有个叫赫凯波琉斯的人,他介入争执到不让朱利安在尼科墨狄亚听利巴纽斯讲学的程度。朱利安就花钱雇抄手每天记下讲课的内容,以此而不受对他禁令的影响。

当他的哥哥在351年3月当上皇帝时,朱利安仍在尼科墨狄亚。新凯撒在去安条克住地的途中路经尼科墨狄亚,两人见了面(Lib.Or.ⅩⅧ.17)。由于他家庭新近得到公众的承认,以及君士坦提乌斯在西部有了更需要急迫处理的事,朱利安有了较多的活动自由,可以到更远处去学习。他转到新柏拉图哲学的学园学习,这些学园在小亚细亚西部的城市很繁盛。[5]他起初受到尊者埃得西尤斯的名气吸引去了帕加马,此人是伊安布利考斯的学生,与上个世纪新柏拉图主义的创立者柏罗丁和波尔菲利一直保持着联系。埃得西尤斯的学生常谈论的是他们中以弗所的马克西姆斯所具有的特异才智,他是当时新柏拉图主义超自然法术的主要阐说者[6]。朱利安钦慕地听闻马克西姆斯有着与神沟通的神奇手段。此人非常尊重赫卡特女神,以致使她的雕像有了生命,露出了笑容,让她手中的火炬冒出火苗。尽管埃得西尤斯头脑比较理智的学生不赞同这样的显摆,但朱利安还是受到吸引:“再见,专心去看你们的书;你们告诉了我我要找的人。”他去了以弗所,在马克西姆斯的门徒中发现了成为他真正精神家园的东西,在那里他热衷于将组成其奇异世界的宗教、幻术和奇迹混为一体。回想起来,对朱利安个人来说,这是他与基督教的决定性决裂。照他的话说,在20岁时他开始“在众神中走了正确的路”(Ep.Ⅲ.434d Bidez)。敌人和信众都承认,正是在这时他改变了信仰。那吉安祖斯的格列高利认为,亚细亚是“他渎神的学校”(Or.Ⅳ.31),而利巴纽斯则将朱利安对新柏拉图派学者的介绍解释为,他要“以此哲学作为认识真理的向导,以便认识真神以代替假神”(Or.Ⅻ.33)。然而,这仍是在私下信奉,只是与像马克西姆斯这样亲密的一批信徒分享。利巴纽斯被其后知的热情所陶醉,他坚持认为朱利安的改宗是“世界有了自由的开端”(Or.Ⅻ.34),四面八方的异教徒开始“以隐蔽的祈祷和秘密的献祭”期望朱利安未来的统治(Or.ⅩⅢ.14)。[7]实际在351年,虽然皇帝的堂弟在亚细亚的迁移肯定已为人知晓,但对他私下的叛教可能并未为大家了解,更未让人感觉到他会继位为皇帝。就表面看,他回去继续在尼科墨狄亚的教会当读经人(Socr.HE Ⅲ.1.20),听老师讲课,没有迹象表明他要与兄弟一起分享皇位。

如果朱利安是在隐藏他的想法,那么加鲁斯在后来354年被罢免处决必定会让他有所犹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所说的,他没有参加导致其兄弟倒台的那些事(Ep.ad Ath.273a)。他们相互通信,朱利安还接待了加鲁斯派来的基督教使节埃提乌斯(据说派他来是因为凯撒很关心其弟的宗教倾向)[8],但他们之间没有密切的接触,安条克的帝国宫廷与尼科墨狄亚的讲堂或帕加马和以弗所的学园都距离遥远。然而,朱利安还是被召到米兰去见君士坦提乌斯,当面指控他与倒台的凯撒勾结。在君士坦提乌斯眼里,加鲁斯的桀骜不驯无疑让他还活着的兄弟也叫人生疑。到达米兰后,朱利安被“看管”(under guard,他自己的话)了几个月,大部分时间在附近的科姆城;只是在他听皇帝谈话时才能越过廷臣的防护之墙。[9]在这段焦虑的日子里,他的保护天使是君士坦提乌斯的皇后尤希比娅。靠着皇后的求情,他最终被允许可以安全回家,后又改变了计划,同意他在355年夏去雅典继续研究学问。这样做考虑到了朱利安对学问的兴趣,也兼顾让他与加鲁斯倒台的政治后果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朱利安在雅典只待了几个星期(“一会儿”:Ep.ad Ath.273d),却给他赢得了与这一短暂时期不成比例的有着象征性的重要意义。[10]雅典成了他“真正的祖国”(Or.Ⅲ.118d),而在小亚细亚城市的学习岁月只是个预备。361年,当他为自己针对君士坦提乌斯的反叛辩护时,致信雅典人,称他们为“全体希腊同胞”,并宣称对他们的城市特别关注(Ep.ad Ath.287c-d)。而在351年,与朱利安在一起的还有一批社会地位相仿的人,既有基督徒,也有非基督徒。他们在雅典“完成”修辞和哲学方面的高深教育,共享在这座学府城的同伴情谊。[11]与朱利安同时在雅典的人中有未来的基督教主教(凯撒里亚的巴西尔、那吉安祖斯的格列高利),其他许多人则在世俗职位上出类拔萃。[12]在这批人中,皇帝的堂弟免不了会成为关注的焦点(“在他周围总是会见到一群人”:Lib.Or.ⅩⅧ.29)。他肯定得到了那吉安祖斯的格列高利关注,格列高利对朱利安作为皇帝(Or.Ⅴ.23)敌对者的形象主要来自对其狂野所留下的印象,这来自他们在雅典的学生的感觉。朱利安还在寻找那些有可能同情他在以弗所进行宗教活动的那些人。在雅典,这使得他与埃得西尤斯的另一个学生普里斯库斯长期保持友谊。像马克西姆斯一样,普里斯库斯与朱利安在帝国的宫廷以及其最后的作战中关系密切;[13]同时在以弗所行仪的吸引力此时已将朱利安带到埃琉西斯的大圣祠中,在那里大祭司允许他参加德墨特尔的神圣秘仪(Eunap.Ⅴ.Sopb.475-6,Loeb pp.436-8)。我们相信,朱利安的情况并不是一种常态。

他在雅典与众多志同道合者沉湎于宗教趣味的生活还是被打断了,君士坦提乌斯再次召他去米兰的宫廷。离别时朱利安流了不少泪,对雅典情义难舍(Ep.ad Ath.275a-b),可能这只是学子告别的通常仪式(凯撒里亚的巴西尔离开雅典时也流过泪:Greg.Naz. Or.ⅩLⅢ.24)。他焦虑的真正原因应该是要回去面对皇帝及其廷臣,他兄弟的经历已预先警告他,这些人会把他当成一个孤单的学生,而不承认他在皇室的地位。尽管在355年秋因西尔瓦努斯越过阿尔卑斯山而发动的短命叛乱使米兰的气氛紧张,但这并未让朱利安的境况有所好转。这是继马格南提乌斯之后在高卢爆发的第二次叛乱,看来对朱利安是个机会。无子嗣的皇帝此时发现他的堂弟有其用处,他可作为皇室的代理官员夺回局势动乱的行省,收复遭到破坏的边境,这次不再需要尤希比娅求情。[14]朱利安及其同道或许是痛苦地放弃了研究工作(“他愿在雅典生,也愿在雅典死”:Lib.Or.ⅩⅧ.31),而承担起服从皇帝担任凯撒的重任;不过,正是这次的“屈从”(Ep.ad Ath.277a)让朱利安出任了皇室的职务,踏上了他相信是神要他走的路。[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