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灯

天津港3号门在夜色中像一张黑洞洞的大口。程默下车时，海风裹挟着咸腥味扑面而来，吹得他眼眶发涩。衬衫口袋里，林妍给的平安符贴着心口，微微发烫。

“记住，口令是'凤凰需要涅槃'。“李卫国最后叮嘱，“拿到硬盘后立刻联系，不要相信任何人。“

程默点点头，喉咙发紧。刚才公路上的枪战让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但奇怪的是，当手指触到平安符上凹凸的绣线时，心跳竟奇异地平稳下来。

“小心。“李卫国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这个铁血军人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关切。

3号门岗亭亮着昏黄的灯。程默走近时，警卫抬起浑浊的眼睛：“证件。“

“凤凰需要涅槃。“程默压低声音。

警卫的眼神瞬间清明。他不动声色地按下桌下某个按钮，栏杆缓缓升起：“直走到底，看见蓝色集装箱右转，新荣号在7号码头。“

港口迷宫般的集装箱堆场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程默快步穿行其间，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海浪拍打岸堤的闷响。转过蓝色集装箱，一艘中型货轮赫然入目——新荣号。

舷梯旁站着个穿制服的水手，正在抽烟。看到程默走近，他警觉地直起身子：“找谁？“

“吴船长。凤凰需要涅槃。“

水手掐灭烟头，上下打量程默：“跟我来。“

货轮内部比想象中狭窄得多，走廊仅容一人通过。水手带着程默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标有“船长室“的门前。

敲门三长两短，里面传来低沉的男声：“进来。“

船长室出乎意料的宽敞。吴志强是个典型的航海人，古铜色的脸上刻满风霜，灰白眉毛下是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他正伏案研究一张海图，见程默进来，立刻起身锁门。

“陆老的人？“吴志强声音沙哑。

程默点头：“他让我来取加密硬盘。“

吴志强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从抽屉取出一台反监听设备，在房间各处扫描一遍，确认安全后才开口：“情况有变。硬盘里的内容比陆老想的更重要。“他蹲下身，撬开地板上一块松动的木板，“不仅有陈立仁的通话记录，还有这个。“

那是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一本皮质航海日志。吴志强翻开其中一页，指着用红笔圈出的坐标：“上个月17号，我在东海公海区域目睹陈立仁的游艇与一艘巴拿马籍货轮接头。无人机拍到了这个。“

照片上清晰显示陈立仁的秘书正将一个金属箱交给几个外国人，其中一人赫然就是那个戴蛇形戒指的马克西姆。

“他们在公海交易，就是为了避开国内监控。“吴志强将日志和硬盘一起交给程默，“这些足够把陈立仁送上法庭了。“

程默小心收好证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吴船长，您为什么冒险记录这些？“

老船长的眼神柔和了一瞬：“二十年前我破产自杀，是陆老救了我。“他指了指桌上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时的陆远山和吴志强在船上的合影，“这世上有些人，值得你拿命去报恩。“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敲在程默心上。他想起陆远山灰暗的脸色和咳血的手帕，胸口一阵刺痛。

“我会确保这些证据送到该送的地方。“程默郑重承诺。

吴志强正想说什么，突然船身剧烈晃动起来！警报声刺破夜空，广播里传来急促的喊声：“所有人员注意！码头有不明身份者强行登船！重复...“

“他们来了！“吴志强脸色大变，迅速打开壁柜取出一把霰弹枪，“后门走！我掩护你！“

程默刚要反对，船长室的门就被猛地踹开。一个蒙面人持枪闯入，吴志强毫不犹豫地开火，霰弹枪的轰鸣震得程默耳膜生疼。

“走！“吴志强推着他冲向后方小门，“下到轮机舱，有应急出口通码头！“

程默在狭窄的通道中狂奔，身后枪声不断。转过一个拐角时，他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胸前的平安符——林妍含泪为他戴上的画面清晰浮现。这短暂的走神差点要了他的命，一颗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金属舱壁上溅起火星。

轮机舱闷热嘈杂。程默按照吴志强的指示，找到地板上的圆形舱盖，用力拧开把手。下方是漆黑的海水，一架铁梯通向码头下方的支柱。

正当他准备爬下梯子时，身后传来痛苦的闷哼。程默回头，看见吴志强踉跄冲进来，右肩一片血红。

“船长！“

“别管我！“吴志强塞给他一个小型信号发射器，“按红色按钮，李局的人会定位你！快走！“

程默咬牙钻入舱口。当他降到一半时，上方传来爆炸声，热浪几乎将他掀入海中。他死死抓住湿滑的铁梯，在浓烟与火光中艰难下爬。

码头的支柱区域潮湿阴暗。程默刚踩上水泥平台，就听见上方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他按下信号发射器的红色按钮，然后蜷缩在一堆渔网后屏息等待。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林妍的信息：“父亲被注射不明药物，陈立仁刚离开医院。你们那边怎么样？“

程默看着这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如何回复。他想告诉林妍自己刚刚死里逃生，想问她父亲的情况，更想听听她的声音...但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顺利。“

远处传来引擎声，一艘快艇划破漆黑的海面驶来。程默握紧硬盘和日志，准备随时跳海逃生，直到看清快艇上李卫国的身影才松一口气。

“上船！“李卫国伸手拉他，“吴船长呢？“

程默望向熊熊燃烧的新荣号，喉咙发紧：“还在上面...“

李卫国脸色阴沉，对着无线电吼道：“强攻组行动！优先救人！“

快艇驶离码头的瞬间，程默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从另一个方向突入货轮。他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不只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后怕，更因为吴志强那句“有些人值得拿命去报恩“。

回程的快艇上，李卫国检查了硬盘和航海日志，脸色越发凝重：“陈立仁这是叛国罪。“他拨通电话，“接军委办公室，代号'天穹'...“

程默望着渐远的火光，思绪却飞回BJ。林妍父亲被注射药物，这明显是陈立仁的胁迫手段。但比起担忧，他心中更多的是愤怒——对陈立仁践踏底线的愤怒，也对自己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愤怒��

“直接送我去医院。“程默突然说，“林妍父亲那里可能需要帮助。“

李卫国摇头：“先见陆老。这些证据越早交到他手上越好。“

凌晨三点，程默回到陆远山别墅，却被告知老人已住院。管家神色慌张：“晚饭后突然吐血，现在在协和国际部ICU。“

程默脑中“嗡“的一声。虽然早知道陆远山病情严重，但恶化得如此之快还是让他难以接受。

协和医院国际部门禁森严。程默被反复检查证件才获准进入，走廊尽头站着两个穿便衣的警卫——显然是李卫国安排的人。

ICU病房里，陆远山躺在各种仪器中间，看起来比白天又衰老了十岁。看到程默，他虚弱地招招手，示意护士调高床头。

“拿到了？“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

程默点点头，将硬盘和航海日志交给一旁的医生——这些需要先消毒才能给免疫力低下的病人接触。

“吴船长...“

“李局告诉我了。“陆远山闭上眼睛，“他会没事的。“

这明显的谎言让程默眼眶发热。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突然不知该说什么。责备陆远山不顾身体？安慰他会好起来？这些话都太苍白了。

“林妍父亲...“程默最终选择汇报紧急情况。

陆远山听完，示意护士拿来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杨教授，仁和医院712床的病人，立刻组织会诊...对，现在...用最好的药，我负责费用。“

挂断电话，他对程默说：“陈立仁想用林父要挟你们，我们就反将一军。最好的专家团队马上到，林父会成为重点保护对象。“

程默喉头哽住。陆远山在病榻上仍能运筹帷幄，这份强大让他既敬佩又心痛。

“谢谢您...但您需要休息。“

陆远山微微摇头：“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必须交代清楚。“他艰难地抬手，指向病房角落的保险柜，“打开它。“

保险柜里只有一个牛皮纸信封。程默打开后，发现是一份医疗授权书和一封信。

“如果我失去意识...授权你决定治疗方式。“陆远山喘着气说，“信...等我走了再看。“

程默的手开始发抖。这份托付太过沉重，他几乎承受不起。

“陆老师，我...“

“你做得很好。“陆远山突然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不像病人，“比我想象的更好。“

这一刻，程默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想起公园初遇时那个下棋的老人，想起教他谈判技巧的严师，想起把毕生心血托付给他的前辈...所有这些形象重叠在一起，化为眼前这个生命垂危却依然坚强的老人。

“别哭。“陆远山轻轻说，“商场上眼泪没用...记住我教你的...“

他的声音渐弱，监护仪上的心率开始不稳。医护人员迅速围上来，程默被请出病房。

走廊长椅上，程默机械地拨通林妍的电话。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你父亲会有顶尖专家团队接手治疗，“他尽量保持声音平稳，“陈立仁不敢再动手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林妍压抑的抽泣：“谢谢...陆董事长怎么样了？“

程默望向ICU紧闭的门：“不太好...“他突然做了个决定，“林妍，你能来协和医院吗？我想...我需要你在这里。“

这个示弱的请求对曾经的程默来说几乎不可能。但今夜，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他不再掩饰自己的需要。

“我马上到。“林妍的回答简单而坚定。

挂断电话，程默才发现自己一直捏着那个平安符。“诸事顺遂“四个字已经被汗水浸湿，但绣线依然清晰。他想起大学时和林妍去寺庙，她笑他迷信却偷偷记下他喜欢的平安符样式...

护士站的钟指向四点十五分。程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轻轻给他披上毯子，睁开眼看到林妍红肿的眼睛。

“你父亲...“

“专家已经到了，说是可逆的镇静剂。“林妍在他身边坐下，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他额角的擦伤，“你这边...更惊险吧？“

程默简短描述了货轮上的经历，省去了最危险的部分。但林妍似乎看透了，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平安符：“它保佑你了。“

“是你保佑了我。“程默脱口而出。

这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曾经分手时的怨恨、背叛的痛苦，在这一刻似乎都不再重要。生死面前，那些恩怨渺小得如同海边的沙粒。

林妍的手慢慢覆上他的：“这次...我会一直在。“

程默没有抽回手。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ICU里，陆远山的生命如风中之烛；走廊上，两颗受过伤的心却悄然靠近。

护士突然推门而出：“程先生？病人想见您。“

程默匆忙起身，林妍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远山已经戴上了氧气面罩，但神志清醒。他示意程默靠近，声音微弱但清晰：“床头柜...抽屉...“

程默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个老式怀表。打开后，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小照片——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容貌温婉。

“小芸...“陆远山的目光变得遥远，“如果当年我有勇气...也许不会...“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医护人员再次涌入，程默被请出病房。怀表还握在他手中，背面刻着一行小字：“给远山，愿时光停驻。——芸，1989年春“

程默站在走廊上，望着怀表中陌生女子的笑脸，突然意识到陆远山也有自己不为人知的青春与遗憾。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传奇，内心深处或许也藏着一段未说完的“如果“。

林妍轻轻走到他身边，看到怀表后微微一怔：“这是...“

“我不知道是谁。“程默合上怀表，“但对她而言，陆老师一定不只是商业巨子。“

他们并肩站在窗前，晨光洒在两人身上。程默突然明白，无论是陆远山还是他自己，人生都不只有事业与野心，还有那些藏在心底最柔软处的人与回忆。

而此刻，他只想握紧身边这个失而复得的人，不再重蹈师父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