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念珠 雨夜
东至乡分舵店面,一处偏房内。
这处偏房的门窗尽数遮掩了,哪怕是在白日,屋内也晦暗如夜。
一张床榻上铺着新褥新被,拇指粗细的红烛摆在床头。
火苗摇曳,映出飘忽不定的暖光。
猎帮分舵的三当家何洪从床榻上起身,披了件内衣下地。
红被子掀开一角,露出窝在被子里,一丝不挂的李贵珩。
何洪走近一个柜子,拉开柜门。
从中取出一串玛瑙念珠,和他挂在手腕上的正是一套。
只是这刚从柜子中拿出的玛瑙串却有异样。
说是玛瑙串,却并非首尾相接的一串,讲究起来,这应是一条。
是将玛瑙珠子从头串到尾,连成的一条。
再说这玛瑙珠,比起何洪腕子上的也大上不少。
何洪腕子上戴着的念珠,不过指头肚大小。
这一“条”玛瑙珠,囫囵个直有寸许大小。
何洪抖落着这条玛瑙珠,又坐回榻上。
“阿珩啊,我小时候在私塾念书。”
“那老先生除了文章辞赋,还教我珠算。”
“我那时蠢笨,总是出错,一出错,便要挨戒尺。”
说着,何洪就将手伸进被子里,摸索片刻,从被子底下取出一条戒尺。
啪的一声,何洪将戒尺抽在床上,吓得蜷缩在被窝里的李贵珩浑身一颤。
“我那时不光蠢笨,还嘴硬,便和老先生顶嘴。”
“珠算有什么用!”
“当时我就是这么嚷叫。”
何洪话音一停,细细摩挲着手中的玛瑙珠。
珠子间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颇让人静心。
“老先生说,在这片穷乡僻壤,要是能把数算明白了,保准不愁吃喝!”
“我要是想挨饿,大可不必学,去死命地读那些劳什子诗词就是!”
“我那时饿极了,听到这话,我就悟了。”
“这人啊,要过上好日子,得认数,得会算数,更得有数。”
“也从那时起,我就喜欢白白净净的读书人。”
“百无一用!”
何洪猛然将被子掀开,露出李贵珩白净的赤条条。
“你和你哥,都是聪明人。”
何洪将话音提高,让在屋外听了半晌床声的李富也听得清楚些。
“就是没数。”
“你们要做什么事,想要什么,都不是你们自己挣来的。”
“从头到尾,一分一厘,都是我赏你们的!”
“如今还要借我的刀,替你们做事,这就是没数!”
说到这里,何洪脸上一阵冷笑,翻手将这一条玛瑙珠抽在李贵珩身上。
一声闷响后,白净的皮子上立时就泛了红。
李贵珩一言不发,死死抓着身下的褥子一角。
何洪见状,冷声训斥道。
“跪着。”
“趴好。”
李贵珩听话照做。
至此,何洪的脸色才缓和些,他将串连起来的玛瑙珠理好。
拿起一端的一枚,便向着李贵珩身下塞去。
李贵珩死死忍住,拉弓射箭娴熟无比的手指劲力十足,此刻却只能抓紧褥子。
热泪如蜡,滴落红绣褥。
门外的李富如有感应,将续了不知多少次茶水的茶碗握在手中。
砰的一声闷响,茶碗被李富生生握碎。
又是半晌,何洪出了房门。
低眉瞟了一眼李富,扔下一张纸条。
“这次别搞砸了,抓紧找来!”
说罢,何洪理好腰带扬长而去。
李富捡起纸条,小心放入怀中,偏头立于门外。
屋内,李贵珩捡起被扔在地上,从西坡村家中穿来的补丁衣服。
缓缓裹在身上。
“阿兄,一定要让夏安不得好死!”
……
天色黑了,兄弟二人推着一车石灰,从分舵店面的后门离开。
正如何洪所言,这时已然下起了细雨
推车上盖着一层皮子,用以挡雨。
他二人商议好,等雨势大起来,便将这一车石灰撒到夏安的麦地里。
剩下的,便交给何洪处理。
这样一来,赵坤无论如何也护不下那姓夏的小子。
只要把夏安毁了,这西坡村把头的位子,就能坐得踏实!
今晚这样的苦,只要毁了夏安,便不会再受第二遍了。
兄弟二人归心似箭,不一会儿就到了城外。
这时土路上泥泞不堪,独轮车陷在泥水里便用不上力。
好不容易推出一个坑,便有下一个坑在前面等着。
就好似有人专门在此挖的一样。
此时,雨势大了起来。
挡雨皮子忽然滑落,装石灰的麻袋淋了雨,升腾起一阵阵白烟。
一阵闪电撕裂夜空,春雷轰鸣紧跟其后。
慌乱之中,李家兄弟二人力气大减,全白费在与泥泞较劲上。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兄弟二人合力,终于将独轮车推出这一段坑路。
两人全然不顾及雨势,跌坐地上休息。
大雨瓢泼,二人脸上不知是春夜雨,还是辛酸泪。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苍穹,将穹庐之下照得亮若白昼。
兄弟二人心生惊吓,却见一个披着野猪黑皮的人突现眼前。
惊魂未定之时,这人从裹在身上的野猪皮下抽出一把柴刀。
迎着闪电,直直劈落在李富头顶。
李富的喊叫声淹没在雷霆之中,连近在咫尺的李贵珩也没听见。
瞬时间,红的白的迸发,又转眼滚落满地泥浆之中,不见踪影。
只有一具没了生机的尸体还坐立着半身,风雨一压,也倒了下去。
李贵珩早已吓破了胆,不顾独轮车和兄长的尸体。
手脚并用,就要逃开。
身披野猪皮的凶手哪能放过他,提着柴刀便扑杀过来。
他将李贵珩压在身下,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关节。
李贵珩早已虚脱,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这凶手又不急于下杀手,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只见他取下裹在身上的野猪皮,露出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形轮廓。
见此情形,连受刺激的李贵珩冷静了些。
又是一道闪电照亮这修罗场。
李贵珩这才看清对他兄弟二人下杀手的人是谁。
正是几日前被野猪撞倒在炕上的夏安!
李贵珩脸上的神情由惧转惊,又由惊转怒。
怒不可遏又无能为力之下,李贵珩只得发疯一般的狂笑。
骤雨泥浆尽数淌进他张到极限的嘴中,就连接踵而至的雷霆都被吸去几分声音。
【凶-七】
这已经是李贵珩最大的恨。
夏安将李贵珩的头颅按入泥浆中,手中柴刀一横,按在他的脖颈上。
手起刀落间,一团血水飘出。
两刀,结算15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