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原来棋子竟是我自己
不如所料,周荣他自己个儿被轰出门去。
他本就没指望能在狮子大开口后,就立即顺理成章。
在盛师傅脸涨成猪肝色的推撵中,他还商量语气肆意笑问:
“八十两行不?不行就七十两?”
“哎喂,仙师也是要打点上下关系的,空口说白话让我拿脸去攀关系啊?”
他依旧没得到分毫,却踮脚伸长脖子张望中,庭院拱形月门的影壁处,盛灵兰跟在盛师傅身后不远,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他也朝她比划一个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
他瞬间心头抹了蜜一样甜,傻丫头的钱才容易骗。
晌午时分。
卖豆沙糕、桂花糕的走街串巷贩子,在盛家门口来回徘徊,高喊了数遍吆喝声。
袅袅婷婷身影,更换了掩人耳目的男子粗布烂衣行装,悄无声息地掩门,遛出了绣楼庭院。
她正在巷口张望,已经被早就等待多时的周荣拉到墙角角落。
“盛姑娘果然独具慧眼,我爷爷那辈就跟桃花观观主素有交际,这次那白虎妖竟敢欺辱我父子,我父子自然仁心善举,甘愿赴险,为乡邻挺身而出。”
周荣喜得是眉开眼笑,大肥羊眼看开宰,操持贱业之人眼看能过个肥年,能不乐呵吗?
盛灵兰却立即一副避之不及样子,挣脱他拉扯,冷眼冷脸:
“我赌的是你与桃花观的仙缘福泽,事成之前,休要有任何逾越之举。”
周荣故作深沉问:
“你可知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洞中一老道,教得术字门、流字门、静字门、动字门为何物?”
他自然是要显摆些西游记里的道教知识,结合他坊间街巷听闻的桃花观逸闻,也更了解这方世界寻常凡俗草民,绝对没听过这些道家法门。
“你,那老观主或者道士们,真的给你讲过这些?这些我们中下六户不见得知晓吧?”
面前的闺阁刺绣女子,到底见识短浅,美眸瞪大,被钓上钩了。
“清静无为,参禅打坐,是静字门。”
“趋吉避凶,问卜占卦,是术字门。”
“看经朝圣,香火供奉,是流字门。”
“采阳转阴,丹鼎内外,是动字门。”
他缓缓道来,却也更知,老观主桃花观内的道士们,应该也是修的这四字门方向。
“好,我带了五十五两银子,全给你,这原是我爹爹给我准备多年的嫁妆。”
“你若敢骗我这钱,来一个一去不返,或者尽皆赔损,当心我家三十多个师兄!”
盛灵兰取出紧攥手中的钱袋,竟然是塞给一张银票、五两银子,那豁出去了的决绝眼神,令周荣都有些钦佩。
他就要动身离开,却见这盛灵兰欲言又止模样,幽幽眼神瞅着他,终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爹的意思是,他是非常看好你的,想着你若再赚些钱,愿意当个上门女婿,找三姑六婆提亲,他考虑考虑不是不能答应。”
周荣立即“啊呸”一声,赶紧道:
“休想!做梦!”
瞧见这盛灵兰脸色瞬变冷气直冒样子,他才解释道:
“我乃入武行修仙道,一心修行之人,扯什么娶妻纳妾?”
在盛灵兰露出赞许眼神仰视他时,好一个心机女啊,他心道:
再者,我怎么着也不能比我那便宜老爹差劲儿吧?
他娶仙籍女子,我能娶匠户之女,那还不让他笑话死我?
还有,我都两世为人了,换做别的小年轻,兴许还真被这匠户家小姐屈尊纡贵搞下嫁伎俩,给拴住心了呢。
但是,这盛灵兰明显心气儿高,心比天高想要一心求仙缘那种女人,娶她?
她爹疼她那么多年,鳏夫累死累活带大的独生女啊,为了一个陌生男子的虚里巴脑跟道观仙籍人士的关系,就连亲爹都不要了。
骑驴看马,攀龙附凤,妄图鲤跃龙门,这是其本性。
岂不知,能鲤跃龙门者,哪个不是超凡绝伦的锦运、鸿福、勤奋缺一不可之徒,即便如此又不蜕层皮,哪能洗尽铅华,龙腾四海?
这种女人,连个妾室都不能给,只能让她为奴为婢,而且还不能留在身边做亲近人。
否则,等她真跟着他踏入了仙籍那圈层,还不立马拿他软肋去谋更好的?
拿她这钱,他也心安理得。
他是真可以把她带到那个圈层,让她往上爬的,这种势利女,未必不能为他所用做颗棋子。
……
总算有了笔资财。
即已有钱,总算内心安定平静下来,再没有为吃喝所困的焦躁不安。
周荣心静了下来,觉得自己丝毫不应该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吃,鱼要细挑慢拣来。
机缘到了,自然福祉纷之踏来,气运汇集而至。
先将银子放在坞子里的荣福钱庄,从前贱户身又哪有资财存放?
他准备细作筹算,绝不能让风浪打沉这好容易有些起色的有盼头日子。
从获取盛灵兰这笔资财这件事情上,他也吸取了教训。
够不到的,无论再怎么勉强,牟足了劲往上求,得不偿失不说,反而备受反噬。
他傍晚时分,依旧如故,拎两尾草鱼,前往桃花观。
桃花观门口,那曾经脚踏飞剑宛若白虹般的小道童,依旧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接了鱼,哼也不哼关上门。
松竹依旧,云天湖色如常。
下山路时,刚拐过小亭。
他却发现,自己面前,巨石拐角的松岩之间,老观主正拿着竹篾扫帚,扫着枯叶,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抚须笑道:
“小友,你桃花运来也,是也不是?”
周荣瞬间来气:
“你这牛鼻子老道,终日得清闲不说,还有心思笑话我这凡夫俗子?”
又嗤笑他:
“你观中定有占卜之物,能掐会算,腹诽我这尘世中人,又有何益处?”
老观主深看他一眼,目光掠向北方天幕闲云霞光处,叹口气道:
“我等你多日。”
“醉仙酿之人情,不是一张符篆可抵,而今你心境已臻至圆满,不急不躁,不为女色所惑,不为恶为祸,交上百两束脩,便可拜我为掌门师尊,成为观中新晋记名弟子,你可愿意?”
周荣眼神古怪,盯向这老观主:
“没钱咋办?”
老观主抚须淡笑:
“束脩可三年内补足,亦无不可。”
周荣沉默了。
若没今日盛灵兰殷切乞求为奴为婢之事,周荣此刻,定然感激涕零,立马下跪。
宁可欠上百两银子,也绝计不放弃这千载难逢的踏入仙籍门槛机会。
一个小小莽撞冲动年轻人,又有貌美佳人情深意重愿意为奴为婢终身托依,又有高高在上大人物开恩收留门下,又加上近日刚见过道童精湛御空之术御剑斩妖的震撼凡俗,这等恩遇,谁不上头?
但周荣想到了,那日白虎妖身死布局之紧密审慎,想到了北境赤县王朝生灵涂炭,而毗邻北境不过百公里之隔的震泽府笠子坞,如此风平浪静?
好啊,又是精妙做局!
托佳人之手给了五十五两,也知道他家中得了殷大老爷半亩田产家资丰厚,欠个几十两银子,就等着这一家人累死累活勒紧裤腰带,就等着他在道观里终日牛马还钱吧。
原来如此,这道观里难怪那么多年轻道士们,全都清心寡欲了吗?庭院深深深几许,外界红尘万丈都无动于衷?
“观主,我自然是千愿意万愿意的,但先回家跟老爹商量商量,可否?”
周荣做出感激涕零状,是人是鬼都在秀,咱这挨揍的人,还是先做戏做足,拖字诀吧。
“呵呵,老朽果然没看错,果然是可造之材。”老观主抚须欣慰,目送他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欢脱身影离开。
周荣远离那山路后,走在卧波拱桥上,眼望夕霞漫天,湖光泛彩,渔舟乌篷船摇曳场景,内心更觉这请君入瓮连环计,步步惊心。
他近日连连追问醉鬼老爹,那日白虎妖被诛,是否是其与老观主联手做局?老爹装醉没回答。
现在看来,十有九八是真。
将他送到道观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凡俗中人皆尽仰慕的仙籍小道士之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当爹的,自然乐意儿子飞黄腾达。
而这盛灵兰,只怕没有盛灵兰,也会有张灵兰、李灵兰、王灵兰、赵灵兰之类的,老爹也曾提及过要早早给他说个媳妇的事情。
这盛灵兰可能是从坊间传闻中,依稀听闻传言故事,故而才如此笃定往他身上砸钱。
既已桃花观出了符篆还有道童出手,顺带着让他成为万众乡邻眼中的诛妖小英雄,耐心等待一些时日,又收下享受虚荣心与高高在上地位的他作为观内高徒,他还不感激不尽,甘愿为桃花观死心卖命?
把他高高捧起来,他就是瓮中之鳖。
对道观来说,不过是顺带一步闲棋,却把控人心到精妙绝伦地步。
好气呀,都在下棋。
都把人当随意揉捏的棋子,啊不,傻子玩。
身旁路过刚下山的樵夫老李子,龇着一口老黄牙打断他念头,打趣问:
“呦,这不是被仙家赏识的周家儿郎吗?你哥你嫂子那水田忙活得正起劲呢,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凑到闲钱了,在这儿发闲心逛风景?”
片刻后,见他不答,噫吁长叹着摇摇头离去:
“唉,我家三儿子俩女儿,都是卖身为学徒为奴的贱下场,咋就没你家这般好命啊?”
周荣看着那佝偻身影,不停锤着背负柴筐腰背,忍不住猛排自己脑壳。
犯傻了吧?才脱贱籍,还能将来混个体面,那是多少下籍六户毕生不可奢求的幻梦?
吃饱了撑的,还矫情上了?
必须去,仙籍啊,一步登天,万民敬仰的桃花观修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