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1章 演练
天色刚泛起鱼肚白,破虏营的校场上已然寒意浸骨,杀气弥漫。
巡逻小队,除了伤重未愈的老八和神秘失踪的老四,余下众人,包括江临在内,早已如一尊尊没有生命的冰雕,在砭人肌骨的晨风中兀自伫立。
此次集结,无半句废话,却透着一股子无需言说的森然与默契,与新兵营那乱糟糟的光景,简直是云泥之别。
“昨天让你们多喘了口气,但是从今天起,好日子到头了!”王头儿那张布满刀疤的脸,在熹微的晨光下,竟有几分恶鬼的狰狞,“老子的队伍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跟不上操练的,自己滚去伙房劈柴,再不济,就去给老子刷马桶。”
接下来的训练,让江临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炼狱般的折磨。
不再是新兵营里那种单纯重复的体力消耗,王头儿的练兵之法,全然模拟沙场,残酷,却也高效得令人心惊。
盾牌冲撞,面对的是如蛮熊般的老兵,挟着千钧之力,猛冲猛打,不留半分余地。
长矛攒刺,则需在乱军格挡、闪转腾挪之间,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杀机。
小队突防,必须在训练用钝箭的箭矢横飞中保持阵型不乱,进退有据。
至于陷阵搏杀,更是要求每个人都爆发出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凶戾之气。
江临作为小队中资历最浅、年纪最小的一员,自然成了重点关照的对象。
他被安排在阵列中承受冲击、进行格挡反击,这对他的【长兵】、【盾术】以及刚刚入门的【磐石桩】都是极致的考验和磨砺。
上午的训练核心,便是盾墙冲击与防御。
轮到江临和救过他的老六组成盾墙时,第一个负责冲击的是以勇力著称的老二黑塔,模拟蛮族不计伤亡的凶猛冲阵。
这黑塔人如其名,壮硕如山,一身虬结的肌肉如同老树盘根,蒲扇般的大手紧握着一面比旁人更大号的包铁木盾。
黑塔咧着嘴,露出憨厚中带着几分野性的笑容,看向江临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战意:“老九,听说你小子磐石桩入了门,练出了什么狗屁内劲。正好让二哥试试你这根基扎不扎实,可别让俺一膀子给撞回娘胎里去了!”
他显然是想试试江临这个“小怪物”的成色。
话音未落,黑塔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一跺,坚硬如铁的冻土刹那间龟裂。
整个人如同出栏的疯牛,挟着一股蛮横霸道、无可匹敌的气势,狠狠撞向江临。
他选择的正是江临这个最稚嫩也是最薄弱的环节。
那一瞬间,狂暴的气浪扑面而来。
江临只觉得眼前一黑,黑塔那巨大的盾牌仿佛遮蔽了整个天空,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换做是磐石桩入门之前,面对这样纯粹而恐怖的冲击,他绝对会被瞬间撞得骨断筋折,如同破麻袋般飞出去。
但此刻!
“喝!”
江临猛地圆睁双目,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意。
几乎是在黑塔撞来的瞬间,他身体重心急速下沉,双脚如同老树盘根般死死抓住地面,【磐石桩】的呼吸法门自然而然地运转到了极致。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感,仿佛真的从脚下冰冷坚硬的大地深处被汲取出来,逆流而上。
嗡!
身体核心深处那股温热凝练的磐石劲力,受到这股借来的大地之力和外部强烈刺激的双重激发,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滚烫的劲力顺着他的双腿疯狂上涌,贯通腰脊,如同奔腾的岩浆,瞬间涌入他持盾的左臂。
他感觉自己的下盘从未如此沉稳,仿佛与整片大地融为一体。
左臂的盾牌也似乎不再是死物,而是充满了某种坚韧而厚重的力量。
砰!
一声如同巨锤擂响战鼓般的恐怖巨响震耳欲聋。
黑塔的重盾,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江临那面看似普通的木盾之上。
巨大的力量如同山洪决堤般汹涌冲击。
江临持盾的左臂瞬间失去知觉,胸口气血剧烈翻腾,喉咙一甜。
但他那如同磐石般扎根的下盘,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将这股毁灭性的冲击力大部分导入了脚下的大地。
他脚下的地面,肉眼可见地塌陷了寸许,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
而他,江临,昂立原地,纹丝未动。
反观全力冲击、志在必得的黑塔,却像是撞上了一座亘古矗立、无法撼动的山岳。
一股强悍无匹的反震之力,混合着江临盾牌上传来的磐石劲力,沿着他的盾牌凶猛地反噬而回。
黑塔只觉得手臂剧震发麻,胸口气血翻涌,一股难以置信的滞涩感传来,那前冲的巨大惯性竟被硬生生遏止。
他那庞大壮硕的身躯,竟控制不住地蹬蹬蹬向后踉跄了五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什么?”
黑塔脸上那憨厚的笑容瞬间僵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骇然与不可思议的复杂神情。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盾牌,又看看对面那个依旧站得笔直如枪、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的瘦弱少年,眼珠子瞪得溜圆。
他心里清楚,刚才那一撞,自己究竟用了多少力气。
别说是一个才入营的新兵,就是小队里以防御见长的老三,硬接之下也非退不可。
然而这小子非但没退,反而把他震退了?
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嘶……”
周围原本还在进行其他训练的老兵,此刻早已停下了动作,如同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就连一直负手立于一旁,神情冷漠的王头儿,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也罕见地掠过一道极其明显的惊异之色,刀削过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扬了一下。
江临此刻其实并不好受。
持盾的左臂如同断掉一般,暂时失去了知觉,体内那股爆发的磐石劲力也消耗了大半,翻腾的气血让他脸色一阵潮红。
但他强忍着喉咙的腥甜,硬是挺直了腰杆,用那冰冷眸子,平静地看着兀自处在震惊中的黑塔。
【技艺:磐石桩(入门)】
【进度:289/5000)】
【技艺:盾术(小成)】
【进度:666/5000)】
承受如此猛烈的冲击,并成功运用内劲防御,让他的磐石桩和盾术进度再次有了不小幅度的提升。
“好,好小子,够劲!”黑塔愣了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对着江临竖起了粗壮的大拇指,瓮声瓮气地赞道,“俺老黑服了,老九你这磐石桩,练到家了,够硬。”
其他老兵看向江临的目光也彻底变了,从之前的惊异、审视,变成了真正的认可。
能硬抗黑塔全力一撞而不退,这已经不是普通新兵能做到的了,这小子身上,果然有真本事。
“都愣着干什么,继续操练!”王头儿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黑塔,你他娘早起喝潲水了吗,还是力气都用到狗身上去了,给老子用全力撞啊!江临,守不住就给老子滚蛋!”
虽然嘴上骂着,但王头儿的目光在江临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江临心中一凛。
训练结束后,江临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但他强撑着酸痛欲裂的身体,走到了准备离开的王头儿面前。
“头儿。”
“嗯?”王头儿闻声顿住脚步,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瞥了他一眼,“有事?”
“头儿,我想学刀。”江临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自己心头盘桓已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王头儿眉头猛地一挑,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审视的目光如同一把刮骨的钢刀,在江临身上仔仔细细地刮了几个来回,“你想学刀?”
“是!”江临挺直了那算不得浑厚的脊背,迎着王头儿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没有丝毫的退缩。
王头儿嘴角咧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就你现在这副熊样,磐石桩将将入门,长兵堪堪小成,盾术也才摸到点皮毛,现在又想学刀?你他娘的,莫不是那些说书人嘴里的话本听多了,想要来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江临心中一凛,但他深知王头儿脾性,若是此刻退缩,学刀之事便再无可能,于是硬着头皮道:“头儿,兵凶战危,战场之上,情势瞬息万变。长矛虽利,终有折断之时;盾牌虽坚,亦有破碎之虞。我只是想着,万一临阵之时,长兵不存,盾失其用,近身搏杀之际,若无一柄短兵器护身,岂不是太危险?”
“那你就死定了。”王头儿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以为胡乱学上几下刀法,就能在血肉横飞的近身搏杀中活命?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一个能把一样兵器用到极致的老兵,比十个样样稀松的杂兵强上百倍。”
江临心中暗自叫苦,他自然明白王头儿所言非虚,寻常人贪多嚼不烂,反倒不美。
但他与常人不同,他身怀系统,只要技艺入门,便能通过经验提升,这刀术的短板,无论如何都要弥补。
“头儿,给我一个机会。”江临目光执拗,不肯放弃。
王头儿眯起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戏谑与审度:“你以为老子的刀法,是那街头巷尾卖艺的把式,你想学,老子就得倾囊相授?”
“将军!”江临心念急转,想起头儿似乎颇好听奉承话,便改了称呼,“场之上,生死一线,情况瞬息万变。长矛虽利,终有不及之处。盾牌虽坚,亦非万全之策。我并非贪多,也只是想多一分保命的本钱,也能更好地为将军效力。”
“将军?嘿,你小子倒会说话。”
王头儿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但那凌厉的目光却丝毫未减,他咬了咬牙,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半晌,才猛地一转身,走向一旁的箭靶场。
“也罢,你都叫老子将军了,老子若再不给你个机会,倒显得小气。这样吧,听说你箭术不错,五十步靶心,给老子射几箭看看。”
江临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王头儿的用意,这是要考校他的本事。
他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跟上,从靶场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一张练习用的五力制式弓和一筒羽箭。
此时,校场上其他正在进行各自操练的老兵,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围拢过来。
“头儿这是要亲自考校老九的箭术?”
“这小子,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头儿面前卖弄箭术?”
“嘿,你们还别说,听说这小子真有几把刷子,前些日子出去巡逻,五十步开外,一箭就射穿了一只野兔的眼睛。”
议论声中,王头儿已走到了箭靶前,亲自丈量了距离,用脚尖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白线:“五十步,十箭,全中靶心,老子就考虑考虑教你刀法。”
五十步的距离,对寻常弓手而言,已是极限。
十箭全中靶心,更是难如登天。
在场的老兵中,也不敢夸口说自己十箭之内,每一箭都能精准命中靶心。
江临却没有丝毫犹豫,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到线前,拉弓搭箭,身体下沉,立马如松,气随意动。
磐石桩入门后带来的下盘稳固和气力增长,让他开弓的姿势比从前更加稳健,箭术中那些复杂的呼吸法门和发力技巧,此刻也变得水到渠成。
嘎吱——
弓弦被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整个过程流畅而稳定,丝毫不见半分吃力。
“好臂力。”
有老兵忍不住低呼一声。
这五力练习用弓,对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
但对一个十三四岁,身子骨尚未长成的少年来说,能拉得如此轻松写意,已是相当惊人。
江临没有理会旁人的惊叹,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五十步外那个人形木靶之上。
虽然他的箭术尚未臻至大成之境,但他在小成之境浸淫日久,加上磐石桩带来的超凡稳定性和高度集中的精神力,让他此刻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嗖!
箭矢离弦,发出一声清越的破空锐响,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地钉在了木靶的咽喉处。
“好箭!”
这一次,就连王头儿身边那几个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老兵,眼中都忍不住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五十步外一箭命中咽喉要害的准头,即便是在整个破虏营,也算是一把好手。
江临脸上却无半分得意之色,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五十步而已,在他看来只是基础。
磐石桩入门之后,他的真实水准远不止于此。
江临再次深吸一口气,动作迅捷地搭箭上弦。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快了数倍,几乎是在一呼一吸之间,便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搭箭、拉弓、瞄准、放箭的全部流程。
嗖!嗖!嗖!
箭矢如同骤雨般倾泻而出,几乎是眨眼之间,三支羽箭已全部离弦,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奔木靶而去!
这是连珠箭法,要求弓手在极短时间内连续开弓射箭,不但考验臂力和稳定性,更极度考验手速和节奏感。
这种射法,在瞬息万变的小规模作战尤为实用,可以在瞬间射出密集的箭矢,形成箭雨,对敌人进行有效的压制。
然而,更令人惊诧的是,即便是采用这种极速的连珠射法,江临射出的三支箭矢,依旧是箭无虚发,精准地洞穿了靶心周围的区域,没有一箭出现偏离。
这一次,连王头儿那张素来冷酷的面庞之上,都难以抑制地浮现出一丝真正的惊讶之色。
他快步走到靶前,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那些深深嵌入靶心的箭矢,用粗糙的手指抚摸着那已经有些变形的靶心,然后缓缓转过身,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几分审视与考量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江临。
江临见状,心中微动,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连忙躬身说道:“头儿,如果不够,我可以再演练一遍枪法和盾术。”
王头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半晌,才沉声道:“好小子,没想到短短两个多月,你已经把这些基础功夫练到了这种地步。技多不压身,行,你既然练得快,那多学一点,面对那些茹毛饮血的蛮子,或许也能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江临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悦。“谢头儿。”
“先不要忙着谢我。”王头儿摆了摆手,声音陡然压低几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可以教你刀法,但有三个条件。“
江临精神一振,连忙躬身道:“请将军示下,无有不从。”
王头儿似乎对“将军”二字颇为受用,但也只是嘴角微不可查地撇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面孔,一副你再喊将军就扒了你的皮的作势欲打,江临连忙告饶,他才哼了一声作罢。
王头儿伸出一根手指,声音沉凝如铁:“第一,你如今所学的这些功夫,磐石桩也好,长兵、盾术也罢,一样都不能给老子落下,必须同时精进。尤其是磐石桩,每天要站够两个时辰!”
“是!“
王头儿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第二,我教你的是实战刀法,不是花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在战场上用血肉验证过的。学了就要用,用了就要狠,刀出鞘,必见血。”
“明白。”
王头儿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眼中甚至透出一股子莫名的沧桑与凝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能教的只有基础,往后能走多远,能练到何等境界,全看你自己的悟性和毅力,老子也帮不了你,明白吗?“
江临郑重点头:“谨记将军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