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泥潭挣扎
隧道里的警报声像根生锈的钢丝,在神经上反复摩擦。林晚晴从安全气囊里抬起头,血腥味混着焦糊味涌进鼻腔,副驾驶的陆沉舟已经昏迷,左胸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暗红色在白衬衫上晕开大片地图。
“醒醒!”她扯下丝巾按在他伤口上,指尖触到他手腕内侧的鲸鱼纹身——和父亲墓碑上的雕刻分毫不差。跑车的后保险杠已经凹陷,后视镜里,两辆黑色轿车的车灯在隧道深处熄灭,引擎声却越来越近。
拖着陆沉舟爬出车门时,她的高跟鞋断了跟。废弃码头的咸腥气息扑面而来,远处传来货轮靠岸的汽笛声。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起,是程远发来的消息:晚晴,自首吧,我帮你请最好的律师。她冷笑一声,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任由它掉进排水沟。
“去……仓库……”陆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茧子磨得她生疼,“密码……0417。”
仓库铁门的锈蚀声在夜里格外刺耳。林晚晴借着手机闪光灯,看见货架上堆着成箱的文件,最顶层贴着“程氏海运2015”的标签。陆沉舟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撕开他的衬衫,发现子弹擦过锁骨,万幸没伤到动脉。
“你父亲……和我父亲……”他疼得倒吸凉气,任由她用仓库里的急救包消毒,“二十年前在海关共事,那年‘蓝鲸号’走私文物被他们查获,后来……”
外头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林晚晴关掉手电,从货架缝隙望出去,四个戴口罩的男人正踢开隧道口的警戒线。陆沉舟突然握住她的手,往她掌心塞了个东西——是从他项链上扯下来的金属牌,背面刻着“沉舟”二字。
“从后门走,”他的声音轻得像海风,“去找老陈,滨海路37号,他有你父亲的笔录。”
她咬着唇点头,转身时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是陆沉舟扯下衬衫袖子,堵住了伤口。仓库后门通向一条暗巷,路灯坏了三盏,她踩着碎玻璃往前跑,高跟鞋掉了一只,脚底被划出几道血痕。
凌晨五点的滨海医院急诊室,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林晚晴裹着从自动贩卖机买的毛毯,看着护士给她处理脚上的伤口。手机在充电柜里震动,这次是公司HR的邮件:鉴于你涉嫌职务侵占,董事会决定立即开除你,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她盯着邮件末尾的电子公章,想起上个月还在会议室里跟客户拍桌子,说“华信资本从不出售客户信息”。现在屏幕上的“开除”二字,像把钝刀,慢慢剖开她用十年时间缝补的铠甲。
离开医院时,天刚蒙蒙亮。出租车在熟悉的小区门口停下,保安盯着她狼狈的模样,没像往常那样打招呼。电梯里,镜面映出她颈间的蓝钻吊坠——程远送的“生日礼物”,此刻硌得锁骨发疼。
公寓门刚推开,腐坏的牛奶味就涌出来。玄关处的红漆还在滴,“贱人还钱”四个字被泼得歪歪扭扭,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疤。她蹲下身,捡起门把手上的催债通知,截止日期正是今天——4月28日,她的生日,也是父亲的忌日。
冰箱里的速冻饺子冻成了冰块,这是她上周加班时囤的。打开储物柜,最上层放着父亲的骨灰盒,旁边是母亲留下的檀木盒,里面装着褪色的工牌——程氏集团后勤部,2013年离职。
床头柜第二层抽屉里,父亲的旧手机还在。她输入密码0428,屏幕亮起的瞬间,眼泪终于掉下来——锁屏是她十八岁的照片,父亲搂着她站在海边,背后是跃出海面的鲸鱼雕塑。
相册里大多是工作照,直到翻到2015年8月的视频。画面晃动得厉害,能听见暴雨砸在车顶的声音,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晚晴,如果爸爸出事,去找陆叔叔,他住在……”画面突然黑屏,再点开时是段录音:“程氏的海上贸易有问题,他们用‘海鲸计划’做幌子,实际在运输……”
录音在尖锐的刹车声中结束。林晚晴按住狂跳的心脏,突然想起陆沉舟说的“2015年8月的货物”,和父亲录音里的时间完全吻合。手机里还有条未发送的短信,收件人是“陆叔叔”,内容只有一串数字:37.28°N, 122.45°E——滨海港的坐标。
窗外传来砸门声。她慌忙藏起手机,就听见债主的叫骂:“林晚晴你给我开门!三百万是你从公司偷的,别装死!”防盗门被踹得咚咚响,她抓起外套从阳台翻出去,踩在空调外机上,听见屋里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躲在小区绿化带里,她看着自己住了五年的公寓亮起点点灯光。程远的电话又打进来,这次她接了,听筒里传来他压抑的哭腔:“晚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这么做……”
“这么做哪样?”她盯着楼上自家窗户,看见苏曼曼的身影闪过,“栽赃我挪用公款,还是让人来泼红漆?程远,你知道我父亲临死前说了什么吗?他说‘鲸鱼在流泪’,现在我才明白,是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鲸鱼,把血和泪都吞进了肚子里。”
电话那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她挂断电话,摸出陆沉舟给的金属牌,背面的“沉舟”二字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想起仓库里那些标着“程氏海运”的文件箱,突然意识到,陆沉舟接近她,从来都不是偶然。
下午三点,滨海路37号。老旧的居民楼里,晾衣绳上的白衬衫滴着水,落在生锈的防盗网上。林晚晴敲开402的门,开门的老人穿着洗旧的警服,腰间别着串钥匙,正是十年前负责父亲车祸案的陈警官。
“进来吧,小姑娘。”老陈的客厅堆满了文件,墙上挂着泛黄的奖状,“陆沉舟那小子让你来找我?他的伤没事吧?”
“他……”林晚晴想起仓库里的血,喉咙发紧,“他让我看父亲的笔录。”
老陈从抽屉里拿出个牛皮纸袋,封口处盖着“未结案”的红章。里面是父亲的尸检报告、事故现场照片,还有份没写完的证词:程氏集团利用“蓝鲸号”货轮走私文物,证据在……
照片上,父亲的出租车撞上护栏,方向盘上的血迹呈喷溅状,副驾驶座有个凹陷的金属盒——和她在程远公寓见过的雪茄盒一模一样。老陈指着照片右下角:“这里有枚陌生的脚印,42码,不是你父亲的,也不是肇事司机的。”
“肇事司机……”她想起苏曼曼在洗手间的话,“是程远,对吗?”
老陈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盒薄荷糖:“当年车祸案结案得太急,现场的刹车痕迹显示车辆曾突然加速,而程氏集团的公关团队第二天就来了,说要‘妥善处理’。”他剥开糖纸,薄荷味在闷热的屋里散开,“你父亲出事前三天,曾来局里找我,说掌握了程氏洗钱的证据,账本放在……”
“鲸鱼吊坠里。”林晚晴接过话头,摸向颈间的蓝钻吊坠,“但程远和苏曼曼说,账本在公司保险柜,他们到底在隐瞒什么?”
老陈突然盯着她的吊坠:“当年你父亲戴的不是这个,是枚青铜鲸鱼,尾巴上有缺口,像被什么东西砸过。”他从柜子里翻出张旧照片,正是父亲戴着那枚吊坠的样子,“后来法医说吊坠在车祸中丢失,现在看来,是被人拿走了。”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华信资本的三百万,是程氏集团通过你的账户转走的,转账IP来自程氏总部18楼。附带着张截图,显示操作时间是上周四晚八点,而那时,程远说他在陪苏曼曼选订婚戒指。
“陈警官,”她握紧金属牌,“陆沉舟说他父亲和我父亲是战友,他们是不是都在调查程氏?”
老陈点点头,指了指墙上的合照:“2005年,他们仨在海关共事,后来陆沉舟的父亲突然辞职,说要去做海上救援,再后来……”他声音低下去,“2010年,他坠海了,搜救队只找到件染血的救生衣。”
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晾衣绳上的衬衫被风吹得拍打玻璃。林晚晴看着照片里三个男人的笑脸,父亲站在中间,左边是陆沉舟的父亲陆海洋,右边……她瞳孔骤缩——是程氏集团的二把手程万川,程远的二叔。
“程万川?”她指着照片,“他当年也在海关?”
老陈嗯了声:“后来辞职去了程氏,成了程万霆的左膀右臂。你父亲出事前,曾说程万川在帮程万霆转移资产,用的就是‘海鲸计划’的名义。”他突然咳嗽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个U盘,“这是你父亲车祸当天的行车记录仪数据,被程氏拿走后,我从备份里恢复的。”
U盘插入老陈的旧电脑,画面里是暴雨中的公路。父亲的出租车在前方行驶,后方突然出现辆黑色轿车,车牌被泥巴挡住。两辆车保持着五十米距离,直到出租车突然转向,黑色轿车加速撞上来——
画面在剧烈的晃动中结束。林晚晴看见,在撞击的前一刻,父亲的手伸向副驾驶座,似乎想拿什么东西。老陈说:“法医在你父亲指甲里发现了西装纤维,灰色,Armani定制款,2015年的限量版。”
她想起程远的衣柜,那件灰色Armani西装,正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礼物。
离开老陈家时,天已经黑了。她摸着口袋里的U盘,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转身看见苏曼曼站在路灯下,白色连衣裙上沾着泥点,手里拿着她落在公寓的鲸鱼吊坠——不是程远送的蓝钻,而是父亲那枚青铜的,尾巴上的缺口清晰可见。
“晚晴姐,”苏曼曼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程哥哥他……他也是被逼的,程伯伯说如果不拿到账本,就把他生母的事情抖出来……”
林晚晴盯着她手里的吊坠,突然想起母亲的檀木盒里,也有张老照片:年轻时的王雪梅抱着婴儿,站在程氏集团门口,怀里的孩子戴着枚青铜鲸鱼吊坠。
“你怎么拿到的?”她的声音冷下来,“我母亲的东西,是不是也在你那里?”
苏曼曼摇摇头,吊坠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程伯伯让我监视你,说你母亲当年卷走了程家的钱……”她突然跪下,指甲掐进林晚晴的小腿,“求你别恨程哥哥,他真的爱你,只是程家的人,从来都没有爱的资格……”
远处传来警笛声。林晚晴甩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青铜吊坠,发现背面刻着行小字:1985.8.15,雪梅赠 。这是她的生日,也是母亲离开的年份。
“苏曼曼,”她擦去吊坠上的灰尘,“十年前你在医院假装晕倒,骗我把父亲的吊坠借给你,其实是为了复制里面的U盘,对吗?”看见对方惊恐的眼神,她继续道,“程氏集团以为账本在青铜吊坠里,所以让程远接近我,没想到我父亲早就把证据转移了,对吗?”
警笛声越来越近。苏曼曼突然站起来,抹掉脸上的泪:“晚晴姐,你以为陆沉舟就干净吗?他父亲当年坠海,是因为发现了程万霆调换婴儿的秘密——”她的话被刹车声打断,两辆警车停在巷口,“程伯伯说,如果你不交出账本,就把你母亲还活着的消息公之于众。”
林晚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母亲还活着?这个她找了十年的人,原来一直被程氏集团扣着?
“林晚晴!”警察下车时,她突然转身就跑。巷子里堆满了垃圾桶,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她翻过矮墙,掉进后巷的水坑里,听见苏曼曼在喊:“她往码头方向跑了!”
滨海港的灯塔在远处闪烁。林晚晴踩着泥泞的道路,想起父亲录音里的坐标,还有陆沉舟说的“蓝鲸号”货轮。手机在这时开机,弹出数十条消息,最上面是陆沉舟的:去码头仓库,找编号3-7-2的集装箱,里面有你父亲的笔记本。
集装箱的铁门锈迹斑斑,编号被杂草遮住一半。她刚推开条缝,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是陆沉舟,他靠在集装箱角落,衬衫已经被血浸透,旁边散落着几张纸,上面画着鲸鱼的图案,还有串数字:0417。
“密码是你父亲的忌日。”他看见她手中的青铜吊坠,笑了笑,“1985年4月17日,他和我父亲第一次登上‘蓝鲸号’,那天,他们发现了集装箱里的文物。”
林晚晴蹲下身,解开他的绷带,发现伤口已经感染,血肉模糊。他抓住她的手腕,把那几张纸塞给她:“程氏集团用‘海鲸计划’洗钱,每笔资金流动都对应着文物走私,2015年那笔三百万,其实是你母亲用来救我的——”
外面传来脚步声。陆沉舟突然把她推进集装箱深处,自己靠在门口假装昏迷。铁门被推开的瞬间,林晚晴看见程远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枪,枪口正对着陆沉舟的眉心。
“程远,”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海洋馆吗?你说鲸鱼是最孤独的动物,因为它们的歌声没人听见。”
程远的手指在扳机上顿了顿,月光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晚晴,跟我回去,我保证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他往前一步,皮鞋碾碎地上的纸张,“你以为陆沉舟是在帮你?他父亲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账本,被我父亲扔进了海里。”
陆沉舟突然咳嗽起来,血沫溅在程远的鞋面上:“程明,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程家的长子?”这个名字让程远浑身一颤,“2005年8月,你母亲难产,真正的程明刚出生就夭折了,是你父亲从保姆手里买了个女婴,也就是——”
“闭嘴!”程远扣动扳机,子弹擦着陆沉舟的耳边飞过,在集装箱上留下焦黑的洞,“这些年我扮演程明,替程家做尽脏事,现在连你也要来揭穿我?”他转向林晚晴,眼神里有痛苦和疯狂,“晚晴,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写字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当年那个女婴,你的眼睛,和我生母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货轮靠岸的汽笛声。林晚晴摸着口袋里的青铜吊坠,突然想起老陈说的“调换婴儿”,难道自己才是真正的程家血脉?但父亲墓碑上明明写着“爱女林晚晴”,母亲的工牌也显示姓王……
“程远,”她往前走一步,无视他颤抖的枪口,“你开车撞我父亲那天,他是不是喊了你的名字?”看见他瞳孔骤缩,她继续道,“他说‘小远,刹车失灵了’,对吗?因为你根本不想杀他,你只是想逼他交出账本,对吗?”
程远的枪“当啷”落地。他蹲下身,双手抱住头,像个迷路的孩子:“那天雨太大了,我看见他的车在打滑,想按喇叭提醒,可是程伯伯说必须拿到账本……”他突然抬头,眼里全是血丝,“晚晴,你知道吗?苏曼曼是我的表妹,程伯伯从小就告诉我们,你们林家欠程家一条命,所以我必须接近你,必须拿到账本……”
集装箱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陆沉舟突然站起来,扯下程远的领带,将他的双手反绑:“警察快到了,程明,你该去面对自己的人生了。”他转向林晚晴,从怀里掏出个信封,“这是你母亲的信,她在缅甸,等着见你。”
信封上的字迹有些模糊,落款是“雪梅”。林晚晴手指发抖,刚要拆开,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在这里!”
陆沉舟突然推了她一把:“从通风口爬出去,码头尽头停着我的车,钥匙在保险杠里。”他转身挡住铁门,声音里带着笑意,“记住,鲸鱼流泪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它们终于游出了暗礁区。”
通风口的铁锈刮破了她的手背。林晚晴爬出来时,看见警车的灯光照亮了整个码头,程远被警察押着走出集装箱,苏曼曼站在远处,手里拿着手机,正在拍摄。
她躲在货柜后面,拆开母亲的信,信纸散发着淡淡的艾草味:晚晴,妈妈对不起你,当年程万霆用你的性命威胁我,让我假装贪污,带着三百万离开……其实那笔钱,我用来给陆沉舟治病了,他是程家真正的长子,当年被调换成了你的哥哥……
信的最后,画着只流泪的鲸鱼,眼睛里写着“0417”——陆沉舟给的仓库密码,也是父亲和陆叔叔第一次登船的日子。
码头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蓝鲸号”即将离港。林晚晴望着远处的货轮,想起父亲说的“鲸鱼唱歌时,爸爸就在听”。她摸出老陈给的U盘,里面有行车记录仪的视频,还有父亲未写完的证词。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条未知号码的短信:三百万债务已转移至程氏集团,附言:欢迎回到棋局,林小姐。她盯着短信,突然明白,陆沉舟所谓的“合作”,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拯救,而是两个被程氏伤害的人,联手掀翻棋盘的开始。
警车的声音渐远,码头恢复寂静。林晚晴走向陆沉舟的车,后视镜里,自己的倒影终于不再精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有擦伤,颈间戴着父亲的青铜吊坠,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自己。
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海浪声。滨海城的夜,从来都不平静,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被浪潮推着走的贝壳,而是即将跃出海面的鲸鱼,带着满身伤痕,也要发出属于自己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