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异次元小岛
无影灯直射瞳孔，彩虹色环迷离视线。
顾辰浑身虚浮绵软，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他艰难地扭动脖颈，眯着眼睛看清周遭的人影，他们穿着手术服，却没有在做手术，反而悠闲地聊着天。
倦意袭来，眼帘下沉。
“醒醒，顾辰，该登船了。”
好熟悉的老烟嗓。
睁开眼睛，周围已不是手术室，而是守卫军营地的帐篷，整装待发的长官站在床边，滚圆的啤酒肚几乎要顶到他脸上。
“臭小子，从哪儿搜罗到的青花汾？金泽湾酒店还藏着物资呢？”长官拾起床头集装箱上的空酒瓶把看。
“长官？”
顾辰摸了摸身上的作战服，织物的触感无比真实，他又盘了盘长官的肚腩，也是令人安心的敦实感。
“犯什么病！”长官一巴掌拍飞顾辰的手，“快滚起来出任务，船马上就装满了，再磨磨蹭蹭我就收拾你，别以为你现在牛高马大的我就不敢踹你。”
长官骂骂咧咧地走出帐篷。
海风掀起军绿色帆布帐帘，缝隙的光影是守卫军往来的步履。
顾辰迫不及待地跑出帐篷，扑进炽白温热的光浆之中。
光越缩越小，慢慢变成无影灯的形状，又扩大成当空的烈日。
顾辰被一朵浪花拍醒，他拖着潮湿的身体逃离海水，爬到砂砾较为松软干燥的地带。
从旧日的残梦中回过神，那一夜的诡异景象就卷土重来。
昨天，又或是前天，在海上经历漂泊周折，顾辰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总之是在蜃龙号的最后一晚，他被一阵忽远忽近、时隐时现的铃铛声吵醒。
推门而出，只见旅客们仿佛变成一堆不具灵魂的仿真人偶，微微仰着脑袋，双目死气沉沉，步伐拖沓而笨重地走出舱室。
他们鱼贯成行地步入栈桥，往一座根本不在行程计划内的岛屿走去。
顾辰试图联络特调局，所有通讯设备都是黑屏，只有船司作为小礼品派发的夜光指南针还能使用。
他穿好救生衣，装好指南针，把食物和水塞进背包，又顺手抄起水果刀防身，作用有限但习惯使然。
他在心里盘算好接下来的行动，先去控制舱尝试联系外界，行不通的话就乘救生艇逃走。
今天的安排是海上巡航，邮轮会悠然驶向冲绳岛，粗略地从理论上讲，只要确保往西方划行就能回到国土。
邮轮的照明忽地全部熄灭，海上夜色是化不开的浓墨，顾辰在一团漆黑中摸索潜行。
叮~
摇铃声传来。
叮~
越来越近。
“嘻嘻。”
女孩的轻笑声缥缈萦绕。
顾辰寒毛炸开，他扔下背包果断起跑，循着风的方向一个箭步跳入大海，沿着船艏的指向泳出一段距离。
费劲巴拉地掏出指南针一看，这玩意儿一泡水就坏掉了。
顾辰真想一猛子扎进海里淹死算了。
但他忍住了，再三思索后认为还是保命要紧，于是他调转方向朝那座岛屿游去。
分明是近在眼前的小岛，可无论如何奋力地游，距离都未缩近半寸。
海水彻骨的冷，犹如亿万根冰针扎入骨髓，切割着这具肌肉浇筑的铜筋铁骨。
体力逐渐不支，顾辰的意识在海浪起伏中摇晃涣散，昏死过去后被冲刷上岸纯是老天爷眷顾。
慢慢恢复体力，他解开救生衣，抿了下干枯皲裂的嘴唇，转身往丛林走去。
雪白沙滩闪耀钻石齑粉的光芒，涵养一片挺拔玉立的椰树林，葱茏羽叶下挂满累累硕果。
顾辰像一只返祖的快乐人猿，爬上树干薅下一丛椰子，扒去粗糙的椰棕，一手刀劈开椰壳。
纯天然无添加的椰子水无比清甜，椰肉的奶香充盈整个味蕾。
顾辰坐在树下，手刨椰子吃得正欢，余光扫到一个人影。
他提起坚硬的椰子壳，警惕地看向来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身穿海军衫形制的短衣短袖，从衣襟带有编号的胸章可见是套工作服。
他一动不敢动地看着顾辰，表情之惶恐好比白日见鬼。
见来人比自己还紧张，顾辰收起预备投掷椰壳的架势，用礼貌的提问表明没有恶意：“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你不知道？”男人惊讶到结巴，“那你、那你是从哪儿来的？”
顾辰不想对陌生人暴露真实情况，信口编造了个身份：“我是一个航海爱好者，航行的时候出了点状况，无意间漂流到这里来了。”
“不可能！”男人一副大受冲击的模样，“没有受到邀请的话，活人不可能上得了岸！”
顾辰回想起那夜的行尸走肉，难道被蛊铃控制算是邀请？分明是绑架好吧。
“可你确实不像被邀请的人。”男人上下打量着顾辰。
顾辰还穿着睡衣，因为泡水和暴晒，棉质布料褶皱松垮。
这时，不远处传来交谈声，附近还有人。
男人的眼睛骨碌碌地飞速转动着，旋即像作出某种决定似的陡然坚定。
“跟我来。”
他把顾辰带到一处繁密的灌木丛，指着枝叶的缝隙说：“你先藏进去，天黑后我会来找你，在此期间你不要出来活动，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男人的要求对顾辰来说不算过分，也不像预备加害于他的样子，不然刚才就呼唤其他人进行围攻了。
“我不会妄动的。”顾辰做出保证，钻进灌木丛。
男人扒拉树枝整理严实，再三确认不露痕迹才放心离去。
潮涨潮退，日落月升。
顾辰稳如老僧入定，没有移动半寸，即使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都被蚊虫咬起大包。
他透过树缝看向夜空，满天星斗迢迢皎皎。
又过了许久，此起彼伏的蛙鸣蝉噪中，隐约掺杂了沙沙脚步声。
“兄弟，你还在吗？”一双手在枝桠上摸索。
“在。”顾辰钻出树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背。
凭借月色和波光，俩人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我不敢打灯，以免惊动值夜的人，你把手搭在我肩上，我带你去我的住处。”男人背过身去。
顾辰把手搭上去。
一路上二人轻步慢行，穿过椰林和棕榈林，在一株茂盛的桫椤后蹲伏，百米开外有一座瞭望塔，探照灯以塔为圆心环形扫射，照明直径目测有十米之长。
“这里常年太平无事，哨岗仅是起到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你不必害怕，跟紧我就行。”男人细声对顾辰说。
他观察了一会儿探照灯的移动规律，瞅准时机碎步跑过警戒区域，窜进一间灯塔下的小屋。
屋内陈设一览无余，惟桌椅板凳、一盏煤气灯和一个钟表而已。
男人打开抽屉，拿出果汁和面包递给顾辰。
“真没什么能招待的，这是我的晚饭，特意给你留了一点，你肯定饿坏了。”
“谢谢。”顾辰接过食物，他早已枯肠渴肺，没工夫进行多余的客套，撕开包装一口咬掉半个面包。
“不客气。”男人笑，“我该怎么称呼你啊？”
顾辰嚼着面包想了想，“叫我李帆吧，你呢？”
“我的名字？”男人苦涩地抽动嘴角，扯起衣服的合金胸章，“N01655。”
“可这只是工号。”顾辰说。
“奴隶只有编号。”男人的喉结一滚，尾音在哽咽中收束。
“你是这座岛土生土长的人吗？”顾辰问。
“不是，我三年前才来到这里。我在邮轮上睡得好好的，一睁眼就到了这个鬼地方，他们对我动刑、逼我就范，不想死就只能免费给他们当牲口！这里简直就是地狱，可我做错了什么要下这种地狱？！”
或许是恐惧，或许是愤怒，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男人不住地瑟瑟发抖，连腮帮子都打着冷颤。
顾辰按住男人的肩膀安抚道：“你别怕，我可以帮你。”
“真的吗？”男人抓住顾辰的小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力，“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你能在不被邀请的情况下登岛，一定是老天派来的救兵！”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吗？”
男人咽了口唾沫，情绪稍微平复，“你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
“新世界岛，一座开发程度不足百分之三十的荒岛，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好比一座位于异度空间的围城。”
“你说你是奴隶，那奴役你的人是谁？”
“岛主从没露过面，直接监管我们的是监工，岛主偶尔会用虚拟形象在每个区的广场巨幕发表演说。”
“每个区？”
“小岛拢共分为十三个区，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最南端的十一区，开发率最低的区域之一，零散分布着二十几个瞭望塔，也就是哨塔。”
“你平时的工作是什么？”
“如你所见，我是守塔人，挺清闲的一份差事，每天按时站岗、定点集合。今天快要集合的时候，我突然尿急，正找地儿解决呢，就碰上你了。”
“听起来确实清闲。”
“清闲不了多久了，岛上的工人经常轮岗，我用积攒的物资贿赂监工，这个月才分到轻松的岗位，下个月就可能是搬砖、砍树、打杂，倒霉的话去挖矿也有可能。”
“我大概了解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一艘邮轮靠港？”
“听工友说过，是在新港口停靠的，又有一批倒血霉的人来遭老罪了。咦，你怎么会知道？该不会你是那艘船上的人吧？”
顾辰难为情地挠挠头，“实不相瞒，我是。”
男人颇受震撼地后仰脖颈，“那就更稀奇了！你怎么会在岸边醒来？我当时一觉醒来就身处净化大厅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被迷晕拐带进来的。”
谈及蛊铃的迷魂大法，顾辰也很纳闷为什么对他无效，即使是“天兵”战士的“超级免疫”也仅有物抗和毒抗，难道是李帆的身体具备法抗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暂且按下不表，只问道：“净化大厅又是什么东西？”
“这岛上稀奇古怪的地方数不胜数，我慢慢再跟你说，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行踪怎么藏匿，这个月还有几天就结束了，我马上要轮换到新的区域，你不能一直躲在这里。”男人很焦急。
“我想找到岛主，也就是掌控这里的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据说岛主们住在岛屿中央的第一区，那里固若金汤，卫兵全是机器人，日夜不休地放哨巡逻，一旦有风吹草动就架枪扫射。”
“太好了。”顾辰冲口而出。
“太好了？”男人以为顾辰绝望到胡言乱语。
“有机器人就说明有控制中心，如果控制中心在小岛内部，将其捣毁就能事半功倍。如果控制中心在小岛以外，说明这里不是完全遗世独立，只要有信号传输就能联系到外界。”顾辰给出大致判断。
“你怎么知道控制中心在内还是在外呢？”男人点出关键。
“我自有办法，你告诉我第一区怎么走就行了。”顾辰说。
男人直摇头，“腿儿过去是行不通的，区与区之间有隔离带，有持枪的卫兵值守。普通工人要想安全通过隔离带，只有换岗的时候乘坐专用的小货车。”
“我能趁人不备混入其中吗？”顾辰问。
“不行，上车是要登记的。”男人又扯了扯胸章，“喏，要扫这个。”
“我明白了，让我想想。”顾辰若有所思。
“行，你想着吧，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给你打地铺去。”
男人打开衣柜，抱出一套被褥，铺在床和衣柜中间的狭窄过道上。这个地方相对干燥，向左能滚进床底，向右能藏进柜子，具有较好的机动性。
他又翻出一套干净的工作服，让顾辰换下湿黏的睡衣。
顾辰道了谢，裹起被子却没睡意，在心里复盘当前的境况。
可以确定，三年前幽灵船事件里失踪的人，全部被新世界用邪术迷拐上岛，充当从事各种苦役的劳工。
根据已知信息来看，守衡会这么做的目的有三种。
一是建设成第二家园，如此大费周章不会是单纯为了有个私人度假岛，应该是作为避世或是避难的港湾。
二是开采岛屿上的稀缺资源，比如刚才提及的挖矿。
三是作为秘密基地，在此进行不能见天日的恐怖活动，鉴于守衡会的种种恶劣行迹，他们就是在这儿研究核武器都不奇怪。
当然，还有可能是三种工事同时并举。
基于这三种情况，顾辰的行动也可分为三条路线：
藏起来，势单力薄最忌鲁莽行事，当只缩头海龟苟住性命要紧，把获救的希望全寄托在特调局身上。
逃出去，能进来的地方，自然就能出去，什么迷魂阵法都有破解之道。
杀出去，来都来了，不拿几个人头就走岂非枉为一世铁血兵。
“诶，对了。”
男人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吹散了顾辰的颅内风暴。
“我还是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叶杨，树叶的叶，小白杨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