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根系与星辰（上）
总部大楼的旋转门像一张吞人的嘴，林砚站在玻璃门前，望着自己映在金属门框上的倒影——西装笔挺，领带端正，却掩不住眼底的血丝。他摸了摸口袋里的 U盘，里面存着审计报告和父亲的信件扫描件，像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炙烤着他的皮肤。
纪检部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陈永明坐在对面，指尖敲着桌面：“小林啊，年轻人太冲动不好，“他嘴角挂着虚伪的笑，“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但拿这些陈年旧账来闹，对谁都不好看。“林砚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正是当年父亲说“老陈赚了大钱“时戴的那枚。
“陈总应该清楚，“林砚把 U盘推过去，“当年您用我父亲的公司洗钱，伪造贷款合同，这些证据已经提交给经侦部门了。“他的声音平稳如冰面，却在提起“父亲“时微微发颤。陈永明的脸色瞬间变了，肥厚的耳垂涨成猪肝色，正要开口，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林经理，总部叫您去会议室。“秘书的声音带着紧张。林砚起身时，看见陈永明攥着钢笔的手在发抖，笔尖在桌面上划出长长的墨痕，像条垂死挣扎的蛇。
会议室里，高层们的目光像手术刀般扫过他的脸。当他调出监控录像——画面里陈永明正把装有现金的纸袋塞进后备箱——后排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另外，“他点开财务数据，“分公司的智能养老项目预算被挪用了 40%，流向正是陈总的私人账户。“
散会时，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地面织出金色的条纹。董事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对，但接下来可能需要你配合调查。“林砚点头，看见玻璃幕墙外的天空阴云密布，远处有闪电在云层里游走，像父亲生前见过的工地焊花。
苏晚的画展在周末开幕。林砚站在展厅门口，望着海报上的标题《破碎与重构》，想起她昨晚在电话里说：“这次画展，是给所有受过伤的人看的。“展厅内灯光昏黄，第一幅画前围了很多人，他挤进去，看见画布上是无数碎玻璃拼成的心脏，缝隙间闪着金色的光。
“这幅叫《缝补月光的人》。“苏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黑色连衣裙，发间别着朵白色雏菊，“用的是我父亲车祸时的挡风玻璃碎片。“林砚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有释然的光，像终于放下了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林砚看见对面墙上挂着幅双人肖像——左边是穿工服的父亲，右边是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两人坐在工地的砖堆上，身后是未封顶的楼房。“那是我父亲，“苏晚轻声说，“和伯父是工友，当年他们一起攒钱，说要给孩子买学区房...“
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林砚想起父亲生前总说“老苏画得一手好画，可惜在工地搬砖“，想起车祸后父亲去医院照顾苏父的那个月，每天回家时身上都带着消毒水味。“后来我父亲去世，“苏晚继续说，“伯父偷偷帮我交了学费，这些年一直匿名资助我学画画...“
她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父亲的汇款单，落款处写着“林工“，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林砚摸着纸张泛黄的边缘，忽然想起母亲总抱怨父亲“工资不知道花哪儿了“，想起那些年家里紧巴巴的，父亲却总说“孩子的未来不能省“。
“他从来没告诉过我...“林砚的声音哽咽了，汇款单上的数字加起来，竟刚好是他大学四年的学费。苏晚轻轻握住他的手：“伯父说，你太骄傲，知道了会不肯要。“她的拇指摩挲着他手背上的疤痕，那是十二岁被玻璃划伤的，“其实我早就知道资助人是他，所以那天在书店，才会故意把《平凡的世界》碰掉...“
展厅的音乐突然换了，是久石让的《Mother》。林砚望着父亲的肖像，画中男人的眼睛里有星辰般的光，那是苏晚用金粉一笔笔点上去的。他忽然明白，父亲的爱从来不是沉重的枷锁，而是藏在暗处的星光，默默照亮他前行的路。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他接通后，看见母亲坐在客厅的老藤椅上，身后的梧桐树枝叶婆娑，小花正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小砚，“母亲手里拿着台旧 DV，“这是你爸临走前录的...“
画面开始时有些模糊，父亲的脸出现在镜头里，穿着那件洗旧的蓝衬衫，背景是他们家的阳台，能看见父亲种的多肉。“小砚，如果你看到这个，爸爸已经走了...“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伸手摸了摸镜头，像在抚摸儿子的脸，“别难过，人就像树，总有落叶的时候，但根还在...“
林砚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苏晚轻轻靠在他肩上，握住他发抖的手。视频里的父亲突然笑了：“你看，你妈又在骂我乱花钱买 DV了...其实是想多留点影像给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像树一样挺住，根扎深了，风再大也吹不倒...“
视频结束时，父亲对着镜头挥手，身后的阳光正好穿过他的指尖，在画面里投下金色的光斑。林砚望着黑屏的手机，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那是他用三年时间筑起的墙，用来隔绝思念与痛苦，此刻却在父亲的目光中碎成齑粉。
“他从来没说过'我爱你'...“林砚轻声说，苏晚用指尖替他擦去眼泪，她的无名指上沾着金色颜料，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光痕。展厅外忽然下起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却浇不灭室内的灯光，每一幅画都在雨中闪烁，像父亲们留在人间的星星。
他终于明白，父亲的爱藏在每一片梧桐叶里，藏在每一粒槐花酱里，藏在每一个匿名的汇款单里。那些未说出口的温柔，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参天大树，而他，从来不是孤独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