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坚守防线
“小笺。”左雨书想还是唤回小笺的心神。
商月笺闭上眼睛,假装之前一直没醒。权泠渊转身对身后实习生说:“你们先去下一个病房。我一会儿过来。”那几个男生看到病床上的女孩明明睁开眼却又闭上,而且是当着权医生的面闭眼,猜测她和医生关系不一般。这时听到医生这样说,就验证了心中的猜想,可传闻权泠渊医生不喜欢……他们点头,转身走了,心中还是很疑惑。
左雨书更疑惑。她发现小笺似乎没和她及时通报。
颜岸打来电话说已经到医院楼下,让她等他。左雨书就对商月笺说:“我先去妇产科了,小笺,不舒服打我电话。”
权泠渊听到这句话想,找她有什么用。
商月笺猛然起身:“雨书,我们一起去。”她当然不能第二个知道。
“你躺着,我很快回来。”
“不要,你嫌弃我,雨书。”
左雨书百口莫辩,只好把拖鞋递给她。权泠渊有种难言的尴尬,他被她们遗忘了。但他没忘履行医生的职责。
“你怎么样?”
“很好。”一个晚上都没吐。
“我先走了,医生。”她趿拉着拖鞋挽着雨书的手臂出了房门。左雨书不好意思,对权泠渊说:“医生,您先忙,小笺不舒服我来叫您。”
怎么感觉上赶着给人看病?权泠渊在她们转身的一瞬间几大步跨到门边先她们一步出了房间,说:“有事找刚才那几位医生。”
“你呢?”商月笺问。
权泠渊走向下一间病房:“看病。”没空。
商月笺不知道他怎么又不满意了,但心思都在雨书的宝宝上,没管他。
颜岸和左雨书、商月笺一起去济众楼。左雨书走在中间,非常别扭。颜岸和小笺怎么像押犯人一样看着她?她决定找找话题:“今天不刮风了。”
“嗯。”
“对。”
左雨书放弃调节气氛,那种事本来是小笺做的。
颜岸在想如果没有怀孕他该露出什么表情合适,如果怀孕了他又该露出什么表情才不会让左雨书觉得不好。但他不清楚她的心情,所以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
左雨书只担心自己要一直吐,会很尴尬。
“小笺,你喜欢宝宝吗?”她其实在问颜岸。
“喜欢啊,你的孩子要陪我玩。”她想自己没工作会很无聊,有小孩陪她就有趣多了。
颜岸思索自己喜不喜欢小孩。给客户做室内装修设计时,有些年轻夫妻会抱着婴儿来看展厅,他见到一些很可爱的小孩,眼睛乌溜溜。但也看到一些小孩那么小就仿佛洞察大人的心思一样根据他们的表情去做一些事情,他就觉得不舒服。小孩为什么会察言观色。只不过那时这些想法转瞬即逝,现在他可能要有自己的孩子,那些思绪变得膨胀。
“你呢?”他问左雨书。
“到了。”商月笺指着大楼。
他们进了济众楼,来到妇产科层,排队人很多。人们似乎也早已忘记过去那几年自己或身边人或陌生人所说的不生育不结婚的先见之明。
还没轮到左雨书,她和小笺坐在椅子上,颜岸站着。他左胳膊抱着右胳膊,突然感到胳膊居然有强烈的心跳,一上一下,一会儿想起中医摸脉查探有没有怀孕,但他依旧觉得惊奇。医院叫号广播响起,他没听见左雨书喊他,以为是广播在叫左雨书,便走到她面前说:“到你了。”
商月笺说:“我没听到叫雨书的名字。”
左雨书说:“是我刚才喊你。”
“怎么了?我没听到。”他脑袋里只有左雨书三个字盘旋。
“我忘记要空腹了,早晨吃了草莓,应该不能做检查。”她很抱歉,让大家白跑。
“应该不用。”颜岸知道血糖检查要空腹,但不知道HCG要不要空腹。昨晚他在网络搜索孕检流程,那一堆矛盾的信息让他眼花缭乱,退出浏览器,写好信息要问林沉峣点击发送的时候才想起他是骨科医生,而且已经11点了。他想大多数搜索结果说不用,那应该就不需要空腹。
小笺拿出手机搜索,庆幸自己没学医,好多琐碎复杂的名词术语。HCG,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多拗口。这次她站英语。然后她想到HCG只是三个字母,没法理解。但只有医护人员和研究员要懂,其他人不需要懂,所以她觉得还是英语胜了。
“等我问问医生。”颜岸说。他觉得这样才放心。
“算了,我感觉快要叫我了,刚才听见13号。”左雨书看着单子上的“15”。
“应该不需要空腹。”商月笺看到的第一条内容就说不需要。
“没事,大不了下次再来。”颜岸这样说着,想到自己还是更喜欢速战速决,悬而未决太折磨了。
左雨书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次粗心。许多同学都因为审题不清或计算有误或答题卡涂错位置或写错单位而丢分,但她从来没有。她要么答对,要么一字不写,完全不会。老师夸她的卷子就像精美的艺术品,细节纹理与留白合二为一,赏心悦目。
进去检查室时左雨书还是问了医生,得知不需要空腹,她放下心。听说许多人做检查时因为缺乏常识又不听医嘱而受伤,她担心自己也会那样,而且万一真的有宝宝,也会伤到他——或者她。
左雨书不知道空腹与否只影响检查结果,不会带来伤害。但巧妙的是,有时如果不注意是否要空腹,比如肝、肾功能的检查,而得出假性检查结果导致后续治疗误入歧途,的确也会造成伤害。左雨书爸爸常常讲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下午检查结果出来后,颜岸和左雨书看着报告单,没有喜悦也没不开心,只是验证了一个可想而知的事实的平静。左雨书在日记上写道:
颜岸没有激动地抱住我,我也没开心地看向他,我们都盯着那短短的文字,只有小笺在欢呼说她将有一个最最可爱的洋娃娃。
我爸妈和他爸妈听到都很开心,就连商叔叔和孙阿姨都笑逐颜开恭喜我们,还有小笺的主治医生也说了恭喜,小笺居然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们衬托得我和他像一对冷漠的父母。
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太早了,心里有负担,但我只是一时间无法意识到发生的事情,就好像梦魇醒不过来。好几种感觉,高兴、担忧、无措、期待、激动窜遍全身,却最终互相抵消,只剩下平静的样子。婴儿还没出生,就让我胡思乱想,担忧与不安越来越浓,开始常常说——不一定。
哦,颜岸,你的平静是无所谓、沉重还是和我一样,其实只是有点蒙,就像我听说你来我家提亲时一样?
其实我一直想的是结婚后就有孩子,但我与你结婚了。我想不可能了,只有到很久后才会有孩子,那时也许我都成了大龄产妇,小宝宝出生看到的妈妈就不是最美的样子。所以你不知道我很期待宝宝来临,只是你。
我不知道那时你为什么会和我睡在一起,但我不能问你。如果你说人之常情,夫妻当然要在一起,或者问我既然不愿意,为什么答应与你结婚,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已经不像结婚时一样确信和你结婚是对的,因为时光虽匆匆,生活却漫长。纵使我确信你不是坏人,我又如何坚信你会想和我一起好好度过每一天?你应该没注意到我只是在随你漂浮。我不想放弃,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小笺和那位医生只是见过几面却仿佛已经缔结契约一样形成他们的磁场。而我也许是在你在我即将摔倒的时候扶了我一把而渐渐,渐渐更多地听说你,熟悉你。
曾经我和妈妈说一定是了解了才会爱恋,但原来不是。似乎是因为注意到你才会出现契机以及有心思渐渐了解。
左雨书的日记本写完了,她从椅子上起来想去书房再拿一本日记本,刚起身就看到颜岸光着身子。颜岸忘记她今晚也在,所以没穿上衣,走出了浴室。左雨书蒙着眼:“你没穿衣服。”
颜岸想起她今晚也要睡在这间房,便打算穿上背心。但他转念一想,他们都要当爸妈了,还不能见对方吗?他只是不想没面子地听话。
支撑颜岸做许多事情的理由都是尊严与名声。因为爸爸是市委官员,妈妈是教育局干部,他一直被教育一言一行都要得体,有分寸,不然爸爸妈妈就会被连累,落人口舌。所以他虽然很讨厌学习,很讨厌书法、跆拳道,只想每天带着一堆兄弟比赛谁爬树爬得最快最高,但也还是没落下一堂课。五年级那年他晚上发高烧却还是坚持着做完了数学卷子。课代表当然不会记他名,但他不稀罕那种手下留情,那是耻辱。
不过后来他进入青春期,意识渐渐变得清晰,开始思考为什么读书,写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有什么意义,但他找不到理由,无处发泄心中的困惑,没想到跆拳道却给了他底气与人干架,他开始喜欢跆拳道带给他的那种打碎一切烦扰困惑的舒畅感,也越来越暴躁,甚至顶撞他爸妈,说他们根本不爱他,只想让他表现得好好的,免得成为累赘。
直到某次他爸爸不在,他和妈妈因为学习的事情发生激烈的争吵,他妈妈拿起板子打他,而他迎上去任她打,结果他妈妈更加生气,哭着骂他,而他也毫不退让地骂回去,气得他妈妈嘴唇发紫,喘不上气,手脚冰凉沿着墙壁倒下去。颜岸慌了,握着妈妈的手想要让她撑开手,不要蜷在一块,可是妈妈的手撑不开,寒凉如冰柱,还在流着泪骂他。他给爸爸打了电话,颜疏抛下工作赶回家踢开颜岸,抱起北安歌去了医院。
颜岸不敢去。他一直待在家里等他们回来,但直到晚上爸妈还没回来,他才坐公交去了省立医院。他身上只有几块常常玩的硬币,妈妈给的零花钱全被他用来给兄弟们请客了。
所幸北安歌只是气性大,挂了几瓶点滴后人就缓过来。颜岸赶过去时,她已经睡着了,只是胸膛剧烈起伏,呼吸还是不顺畅。
颜疏看到儿子满脸惊慌失措,忍住没有再踢他一脚,只说,如果再有第二次他就永远不要回家了。颜岸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想如果再有第二次,哪还有什么家。
那天晚上他趴在妈妈病床边,无边的恐惧因为病房的狭窄迫近他的心脏,他想立刻睡着,就不用想起下午妈妈那蜷在一块,寒凉的手掌。但他睡不着,许久后因为情绪的剧烈变化耗费心神才闭上眼睛睡着了。
醒来时妈妈站在地下,而他却睡在病床。
颜疏说:“还不走?”
颜岸急忙下床扶着妈妈,和爸爸一起坐车回了家。他始终不敢看妈妈,而北安歌捏了捏儿子的耳朵说:“吓坏了吧?妈妈没事了。”
他很想哭,可爸爸在他不敢。
“对不起。”他在掰不开妈妈的手掌的那一刻就知道错了。就好像魔鬼从他身上突然撤离寻找下一个目标,颜岸清楚地感觉到他之前那些不理解,那些怨恨就那样消失了。可他已经把家搅得天翻地覆,妈妈被他气得踹不上气。颜岸没脸说对不起,他伤害的可是妈妈!可又只能说对不起。
在那之后,颜岸又变成好学生,班主任在班会上讲他很为颜岸同学及时悬崖勒马感到开心,又劝诫其他不务正业的同学向颜岸学习。
他听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学习?难道要把自己家祸害一通?如果不是那件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未来是不是会更暴躁,变成彻底的坏人。不对,那时他就是坏人。
尽管他很多时候并不喜欢爸妈的建议,但他还是听了。他想尽可能地避免争吵。有时他们的观点让他觉得陈腐,但他还是做出认真听的样子,其实根本没听进去。妈妈担心他当特警不安全,他就放弃了,反正有的是人想当警察,不是非他不可。而且他也没报警校,不一定有资格。颜岸自嘲。
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又像小时候一样希望他们再生一个孩子,让那个孩子担负以及守卫他们的荣誉,他们的关心,放他四处浪荡。但家里始终只有他一个孩子,都没人争家产。
不过尽管他曾轻视爸妈所谓的尊严和荣誉,但他也已经习惯了那种为荣誉和尊严坚守的思想。颜岸始终记得妈妈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这种思想浸淫在颜岸的生活中。他自己意识到了,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尊严和荣誉难道不重要吗?许多时候正是因为捍卫尊严,捍卫荣誉才捍卫了自己的存在,捍卫了自己对真善美的追求。
颜岸也明白他和左雨书之间不用谈面子,只是每次他都会被左雨书刺激而有坚守防线的临敌感。他就忘了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
左雨书站了许久没听见动静,以为他去穿衣服了便拿开眼睛,却看到他有点湿漉漉的白净胸膛离自己更近了。她转过身,侧着身子往出走。
颜岸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左雨书挣扎:“放开,我要去书房。”
他用力,左雨书灵机一动:“啊!肚子疼。”
差点忘了,她肚子里有孩子,而且孕早期容易滑胎。颜岸赶紧放开,走到她面前:“很疼吗?要去医院吗?”
“不不不。”左雨书连忙摇头,圆谎有点难。
“不疼?”颜岸明白她刚才说谎了。
“疼,但我睡一觉就好了。天黑了,医生睡觉了。”她还是蒙着眼睛。
“夜间有值班医生。”他想知道她有多聪明。
没想到左雨书推了他一把,跑出了卧室。他追到书房门边,敲了3次门,她没开。颜岸担心打扰父母,就说:“我回我房间了,你回去睡吧。书房睡不好。”
左雨书靠在门边,没再听到敲门声便拿了一个棕皮时光守护·艺术手账本子作为第21本日记本。
她轻手轻脚跑回婚房,看到门开着,探头张望没看到颜岸,转身想要关门,却被门后穿着黑色背心的颜岸惊到,刚想大叫,颜岸捂住她的嘴巴。左雨书闻到他手上有沐浴露的栀子花香氛清香的味道,便又嗅了嗅。她之前只喜欢晨露玫瑰浅浅湿润的香味,今天却觉得栀子花香氛也很好闻。
颜岸手掌上被她吐出来的气拂过,痒痒的。但让他惊讶,乃至惊吓的是左雨书竟然在嗅他的手,意犹未尽的样子。他一下甩开她。
“你有这种癖好?”他是娶了一个什么人回家?虽然他对那些异物癖人无所谓歧不歧视,但也无法和那样的人生活。
难道是惩罚,最崇尚完美浪漫的自己却娶了一个有特殊癖好的人。颜岸一刻都不想待,只想马上离开,洗手,洗澡。他想是惩罚吧,他曾经很过分,对妈妈。别人,他自问没做错。
左雨书还没站稳就听到他怒气冲冲的质问,然后看到颜岸出去关上门。她被他脸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落寞扔进深海,张不开嘴说话。
她有什么癖好?因为她安静了,他觉得她一直在装模作样?左雨书没心情继续写日记。脑袋有点痛,她洗脸刷牙泡了泡脚就躺下了,不想洗澡。躺在床上后,他的眼神、质问还有手掌的香气不断漂浮在左雨书的脑海,她双腿蜷在身前,抱着凉被,一股泪流过鼻梁,和另一股眼泪交汇,滴湿了蚕丝被面。
颜岸怎么也睡不着。起初脑海里是想着以后该怎么办。结果想到了他在书架上瞥见过几眼的《纸崩》,那还是左雨书带来的。里面的女孩没放弃囤物癖妈妈。又想到莱奥纳多似乎有一部电影讲了一个男孩始终陪伴超胖妈妈的感人故事。他想对于亲人当然是不能放弃的,只有甲壳虫的爸妈和妹妹才会嫌弃变成甲壳虫的儿子、哥哥,忘记了他奔波着干业务是为了他们一家过得更好。他们搬家了,留下甲壳虫一个人,一只虫。当时他上小学没怎么读懂,但还是哭了。
左雨书是不是也在哭?颜岸坐起来靠在床背。他想他和她只是几个月夫妻,很陌生,然而有时心里的在意却并不少于对爸妈的关心,以至于他觉得世界没有亲情似乎也没什么,陌生人之间也会相处得很好。好奇怪。所以一见如故这种事情其实司空见惯?
颜岸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想放弃,可是以后要怎么生活?他又躺下,打算明天再想,却在回味之前抱住左雨书手放在她腰上的柔软触感时一下盘腿坐起来。她肚子里有孩子!婴儿会被遗传吗?定了定神,他下床去找左雨书。
进门后,他发现窗帘居然没拉,而她也没把梳妆台的椅子放回去,拖鞋也参差不齐。她也没换睡衣,穿着背心。
他拉窗帘的时候,左雨书转过身面向了另一侧,盖上了被子。颜岸走过去站在床边说:“左雨书,我们谈谈。”
左雨书没反应,颜岸走过去拉开被子,看到她脸上横七竖八的泪痕和凌乱的眉毛,他想把她的眉毛捋顺,左雨书却开口说:“有没有止疼药?头好痛。”颜岸想一定是因为哭过,情绪波动太大头才痛的,她是不是也和妈妈一样气性很大?
“我去拿布洛芬。”
左雨书不想告诉他自己头痛,但比起他要和她谈话,她觉得还是先转移他的注意力,不然头更痛。
等他把水和胶囊递给她,她才发现自找麻烦。她本就犯恶心,这下更吃不进去药了。但她不想颜岸以为她在撒娇不吃药,便把胶囊放进嘴里喝了一一大口水没有仰脖子就吞了下去。左雨书有点惊讶,以前她把脖子仰成弧形都吃不下去药,今天没仰头就吃下去了。生气的力量?
只是凑巧。
颜岸看到她摸着喉咙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便问:“卡在嗓子了?”
“没有,谢谢。”她下床打算自己把水杯放回茶几,毕竟他们刚刚才吵架,怎么能让他伺候自己。颜岸接过水杯,决定明天再谈,便说:“放心,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然后放下杯子出了房间。回到另一间房才发现他落下了自己的枕头,只好用另另一个新枕头。
不知道是因为他不习惯新枕头还是非常忧虑自己和左雨书还有那个孩子的未来,他始终感觉窗外有小孩的哭声,很瘆人。他保持警惕,想到他在二楼,也不会有人把婴儿扔到他的窗前吧。但那哭声让他没法睡。他恐惧,蒙上了被子,把脸转向另一侧,但被子里黑乎乎的,反而加深了他的恐惧。妈妈还说男生要保护妻儿,有什么事要冲在前面,看来他大概只能缩在后面。不对,谁都会害怕阴森森的声音。
也许她也听到了,会害怕吧?她在这儿没住过多久。颜岸这样想着,有了理由去找她。
左雨书想着关灯,却一直没起来然后就睡着了。由于怀孕,她比往常入睡更快,也睡得更沉。颜岸进去的时候房间很亮,他还以为她没睡,准备退出去。想到有理由,便关上门走向床边。
“左雨书,你有听到婴儿的哭声吗?”
见她没反应,他走向另一侧发现她已经睡着了。颜岸走回来上了床躺下,关掉灯,没再听到婴儿哭声,他想也许是因为窗帘更厚吧。左雨书怀里斜斜地抱着上半部分被子,下半部分盖在腰以下。颜岸想拉点被子过来,毕竟入秋了,夜晚有点凉。他轻轻扯了一下,结果左雨书抱得更紧。他往她身边凑了凑,依靠她的体温睡着了。
但半夜颜岸还是被冻醒了。他睁开眼,左雨书抱着被子对着他,枕头快要被她蹭到地下,她的头担在床沿,身子斜斜地抻过来似乎嫌他占了床位,双腿推他下去。只是由于他的重量,才没成功。颜岸笑着:从没见过这种睡姿的人,白天那么文静,睡觉时就想占山为王。
然后他摇头,见过才有问题。他想起来,一看手机才1点就继续躺下了,蠢蠢欲动。没有。他捂住耳朵。
颜岸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拉进自己怀里,给自己盖了一角被子,抱着左雨书。他本来想摸摸她的肚子,但害怕吓醒她就只拍了拍她的背。他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才意识到左雨书的沉睡有多危险。都用不到迷药。不过,奶奶说的应该没错,世界上还是坏人少。他抱紧了左雨书。
被左雨书的叫声惊醒,颜岸没惊讶,只是她竟然打他胸口,让他觉得很搞笑。这不是打情骂俏吗?颜岸有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顽皮,只是不怎么表露。
左雨书看到他懒洋洋的笑,立刻把自己的手缩回了被窝。她要被搞晕了。颜岸究竟是怎样的人?前一秒鄙夷她,后一秒又睡在她身边。
颜岸真正清醒也在想自己昨晚对她那样冷漠,怎么又完全忘记一切的样子和她睡在一起,他不嫌弃了?对,他昨天就做好决定了。
“左雨书,你还头疼吗?”
左雨书蒙蒙的,摇头。
他们都没起来,就那样躺着。
颜岸瞥见她摇头便问:“你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生活吗?”
要提离婚的事了吗?左雨书听着这句结婚场合必由之问且不言而喻的问话,想着颜岸果然失去了兴趣。她的决定错了,不需要再一遍遍询问自己。
颜岸没听到她说话,却看到她下了床。左雨书走向卫生间的时候说:“等我一下。”她有点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想要洗脸。这时敲门声响起,左雨书因为脸上有泪,直接进了卫生间。颜岸下床整理了一下衣服,打开门,是妈妈。
“小岸,你奶奶着急赶回来要见见孙媳妇,她在楼下。”北安歌张望,没看到雨书,便问:“雨书没和你在一块儿吗?”
“她去洗脸了。奶奶这么早就来了?”昨天还在姑姑家。
“你们收拾好就下来陪奶奶,我要和你爸去上班了。”
“知道了,妈。”
颜岸等了几分钟,不见左雨书出来,只好敲门,却听见呕吐声。他开门进去,看到左雨书手里拿着牙刷,嘴边有泡沫,对着水池呕吐。
“又恶心了?”
左雨书洗掉泡沫,漱了漱口,走出卫生间。
颜岸担心奶奶等久,快速洗漱后出来换了衣服。
“奶奶在楼下,想要见你。我先下去了。”
左雨书只见过奶奶几面,她没和他们住在一起,和女儿女婿一家待在一起,不常见到。初次见面那天奶奶拉着她的手夸她是最美的孙媳妇,对颜岸说,你怎么会娶到一个天才媳妇?她虽然对外夸自己的孙子,但也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好学生。左雨书那时觉得奶奶是她可以亲近的人。她稍微擦了点粉,换了套淡粉色长裙下楼。
奶奶见到雨书赶忙让她坐在沙发上,问她吐的严重吗?有什么想吃的?
她对雨书说:“无论想吃什么,都要他给你买。我那时怀着你姑姑想要吃烤红薯,但雪太大,你爷爷也没在,我一直望着窗外盼着雪停或者你爷爷突然回来。大雪下了好几天,你爷爷也杳无音信。后来雪消了,我赶集卖了一筐苹果挣到钱后就买了四个红薯,拿回家放在炉子里烤熟一口气吃光了。因为想了好久了。”奶奶笑着看了看他们,又看向窗外,苹果树从烟台来到济南,依旧在,栽树的人却不在了。
“那时觉得那种微微焦的红薯皮都香得很,可第二天肚子胀得像圆球,差点你姑姑就没了。幸好你爷爷回来给我用热毛巾擦肚子,又把炕填得烧烫,我躺在炕上,肚子才慢慢消下去。从此后,我就不敢吃红薯了。”
左雨书本来就为自己的事情难过、忧伤,听到奶奶讲述的更悲伤的故事就抱住奶奶说:“奶奶……”
颜岸不知道是被左雨书的眼泪感染,还是奶奶的讲述有了变化,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奶奶讲了许多遍的故事是那么令人难过。以前,他只是觉得奶奶也太没忍耐力了,一口气吃四个红薯,因噎废食。
“都过去了。”奶奶似在自言自语。
“你们要照顾好我的重孙孙。”
“放心,奶奶,我们会小心的。”颜岸看到左雨书不断摸着手上的婚戒,他看了自己的手,刚才洗脸摘下来忘记戴了。没掉到水池吧,颜岸不确定,打算一会儿去拿。
姑姑和表哥也打来电话恭喜左雨书有小宝宝了。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挂断电话,思索着怎么回答颜岸之前的问题。其实她不想在车上回答,空间太窄,缺少庄严感。她希望他们可以站在湛蓝天空下,在朵朵白云和翱翔盘旋的大雁的见证下告别他们的婚姻,毕竟一开始是那么庄严,而她也发现自己那时那么憧憬,那么相信他和她会走过漫长的时光,渐渐熟悉,了解,亲密。左雨书想着想着眼泪掉下来落在钻戒,她用左手理了理短发,把脸转向窗外。忽然又把手放在肚子,还是没什么变化,她却哭得更凶。
颜岸不知道左雨书究竟怎么生气成这个样子,但她一直在哭,他又担心自己一冲动说错话刺激她就不敢吭声。他妈妈蜷成一团掰不开的手指始终攥着他的心。
他想快点开到医院,她见到朋友应该就不哭了,所以加快了速度。车里空气凝滞,他打开车窗呼吸轻风。
在红灯前停车,绿灯亮起时启动,远处有人穿马路就降下车速等待那个人过去,然后继续行驶。
可是怎么紧急刹车,万一来不及呢?怀蒲芋盯着前方的“volvo”轿车。她只看过“volvo”高顶卡车广告,没想到会见到有小轿车的车标是“vol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