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卧铺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像极了唐小升混乱又沉重的心跳。他蜷缩在硬座车厢的地板上，头顶上方的卧铺层压得极低，只要稍稍一翻身，额头就会撞到冰凉的金属支架。此刻，他的额头还留着一道被撞出的红痕，微微发肿，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狼狈。
唐小升来自山东偏远小城青峦镇，那里群山环绕，交通闭塞。为了前往上海，他不得不踏上一段艰难的旅程。他先是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走了十多公里。山路两旁杂草丛生，碎石嶙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走到山脚下，又顺着蜿蜒的沂河一路前行，直到天色渐暗，夕阳将天空染成橙红色，才抵达附近的村落。
在一队，他幸运地遇到了一位生产队的大叔，搭乘大叔的拖拉机前往小宛。一路上，拖拉机颠簸不已，扬起阵阵尘土，唐小升紧紧抓着车身，生怕被甩出去。到了小宛，又转乘公交车。因为和生产队大叔相熟，司机没有收他的钱，这让唐小升满心感激，也更加坚定了他前往上海的决心。
赶到瓜州县城时，已经没有当天去柳园的车了。唐小升舍不得花钱住旅店，只能在汽车站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寒风呼啸，吹得他瑟瑟发抖，他抱紧双臂，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直到一位好心的大婶路过，见他可怜，教他用纸板箱和泡沫塑料搭建简易的“床铺”。“睡桥洞是一项技术活。”大婶一边帮他整理，一边叮嘱他要注意安全。唐小升记住了大婶的话，也记住了这份温暖。
此刻，躺在火车地板上的唐小升，思绪又回到了现实。车厢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汗臭味、口臭、烟味、泡面味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他胃里翻江倒海。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饥饿感如影随形，可他却无能为力。
唐小升揉着发疼的额头，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睡吧，睡吧，只要睡着，七天六夜就可以很快过掉。”这是他在困境中自我麻痹的方式。每当难过的时候，他总是试图让自己沉睡，就像父亲离开的那段日子，他也常常躲在梦境里，逃避现实的残酷。
他清楚地记得，父亲是个道士，在村里备受非议。大家都说他是“野道士”，没有政府编制，不务正业。村里没有给他的道观留宅基地，市里的批文更是遥遥无期。但父亲不在乎，在青峦山上无人问津的荒地里，用泥巴和竹子搭起了一座简陋的道观。道观小得可怜，只有一个顶、两面墙，后墙用竹子搭建，抹上一层泥勉强支撑着。
父亲的行为也越来越怪异，常常一个人站在田间地头，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一讲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又冲着星空大吼大叫，愤怒地挥舞着手臂，模样十分吓人。之后，他会跪在自己亲手捏的神像前，一跪就是一整天，用指甲在石板上刻出歪歪扭扭的符箓，直到十指鲜血淋漓。年幼的唐小升看不懂父亲的行为，却又莫名感到害怕。
然而，一切的平静都在那个血色黄昏被打破。那天，天空突然变得血红，山林燃起熊熊大火，热浪席卷而来。唐小升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只听见父亲焦急的呼喊：“小升，快逃！”他转身，看见父亲站在道观前，平日里邋遢的胡子沾满鲜血，神像不知为何倒塌，重重砸在父亲身上，摔成三段，也将父亲砸得血肉模糊。父亲割开喉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快逃！小升，快逃！”那声音仿佛刻在了唐小升的骨子里，每当夜深人静，就会在他耳边回响。
唐小升摸了摸胸前，那个包裹还在。他轻轻捏了捏，里面硬邦邦的，那是父亲留给他的，说是藏着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只要在合适的机缘打开，就能获得无以匹敌的力量。虽然父亲没说打开的方式，但唐小升坚信，答案就在上海，那个被称为魔都的地方，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火车继续前行，唐小升在回忆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嘈杂声将他惊醒。他睁开眼，发现车厢里更加混乱了。原来是一个带小孩的奶奶，因为车厢太过拥挤，不想费力穿过人群去厕所，竟然让小孙子直接在地板上撒尿。瞬间，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弥漫开来，全车没买票、只能在地板上休息的人都遭了殃。
唐小升皱着眉头，想要逃离这个充满异味的地方，鬼使神差地躲进了厕所。可没等他松口气，就被巡警发现了。一开始，他害怕极了，不知道“逃票”会不会被遣返，算不算刑事犯罪，会不会被警察抓去坐牢。他紧张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向巡警解释自己的情况。
没想到，列车员只是扔给他一块抹布，冷冷地说：“把半节车厢都擦一遍。”唐小升松了口气，赶紧拿起抹布开始干活。他弯着腰，仔细地擦拭着地板上的污渍和尿液，汗水顺着额头滑落，滴在地板上。周围的乘客投来异样的目光，可他顾不了那么多，只想快点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卧铺”。
终于擦完了车厢，唐小升拖着疲惫的身体，又躺回了地板上。他太累了，可饥饿感却愈发强烈。这已经是第四天了，他走了几十里山路，在火车站等了一夜，又在火车上熬过了两天。离上海还有漫长的七天六夜，在打开那个神秘包裹之前，他首先要想办法活下来。
唐小升望着车厢顶部，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如何解决温饱问题。他身无分文，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在来的路上，曾听人说过，在火车上可以帮人搬运行李、干点杂活换点食物。这个想法让他眼前一亮，他决定试一试。
他艰难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在拥挤的车厢里穿梭。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乘客是否需要帮忙，可大多数人都冷漠地摇头拒绝。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位带着很多行李的中年妇女叫住了他：“小伙子，你能帮我把行李搬到上面的架子上吗？”
唐小升连忙点头，使出浑身力气，将沉重的行李搬到了行李架上。中年妇女满意地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了他：“谢谢你啊，小伙子，这个给你吃。”
唐小升接过馒头，眼中闪烁着感激的泪花。他已经太久没有吃东西了，这个普通的馒头在他眼里，仿佛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尽管馒头又冷又硬，但他却吃得格外香甜。
吃完馒头，唐小升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解决办法，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还需要继续想办法维持生计。但至少，现在他有了一丝希望，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火车在夜色中继续前行，唐小升躺在地板上，听着火车与铁轨的摩擦声，心中默默盘算着未来的日子。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但他清楚，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不能放弃。为了父亲的遗愿，为了揭开那个神秘的秘密，他必须坚强地走下去，直到抵达上海，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