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往生客栈
血月将乱葬岗的枯树照成张牙舞爪的鬼影,我攥着往生碗在坟茔间疾行。
碗底星图泛着幽光,照出满地白骨上飘动的磷火,那些蓝绿色的光点聚成溪流,竟都朝着西南方向飘去。
夜枭的啼叫忽远忽近,风中裹着股熟悉的腥甜——
是朱砂混着腐肉的味道。
“叮铃——”
浓雾中突然传来摄魂铃的脆响,十二道黑影踏着禹步从林间浮现。
尸体们套着褪色寿衣,额贴的朱砂黄符在月光下泛着血光。
最前排的尸体机械地转头,腐烂的面皮下竟露出阿灰特有的狼耳轮廓,断裂的耳骨上还挂着半截我亲手系的红绳。
“阿灰?”我踉跄着后退,袖中往生碗突然发烫。
碗底血泪泛起涟漪,透过浑浊的液体,每具尸体的胸腔里都跳动着半枚铜钱,铜锈下隐约可见“孟”字刻痕——
这些分明是爹作法时用来镇魂的阴钱!
“客官,住店么?”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我猛地转身,发现不知何时站在一座三层吊脚楼前。
腐朽的杉木门板上爬满暗红色菌斑,门楣“往生客栈“的鎏金牌匾挂着蛛网,檐角十二盏白灯笼随风摇晃,每盏灯芯都裹着团人形黑影,正用指骨敲打灯罩。
“吱呀”一声,门缝里渗出昏黄烛光。
独眼老妪从柜台后探出头,浑浊的右眼蒙着白翳:
“夜路凶险,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她枯槁的手递来青瓷茶碗,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碎肉。
茶汤表面浮着层油花,一枚铜钱正在杯底旋转。
当它翻过第四圈时,铜锈突然大片剥落,露出内圈“庚申年铸”的字样。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分明是爹常年别在道冠上的那枚五帝钱!
“掌柜的,”我强压心悸,“这铜钱……”
“是位道长留下的。”老妪咧开漏风的嘴,露出黑黄牙床,“他说今夜会有贵客上门,叫老身好生招待。”
她袖中突然滑出串铜钱,碰撞声让我想起七岁那夜——
爹把我锁在祠堂,用铜钱在我周身摆出七星阵,那些铜钱也是这样叮当作响。
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那夜子时,供桌上的祖宗牌位突然渗出黑血,铜钱阵中爬出无数血手。
我哭喊着拍门,却听见爹在门外念《度人经》:
“……尸狗伏矢,阴魄归位……”
“叮铃——”
二楼栏杆传来银铃清响。
蓝衣少女凭栏而立,月白色腰封缀满星月状银饰,发间插着支骨笛。
她冲我晃了晃手中青花瓷瓶,瓶口飘出的靛青色烟雾竟与往生碗共鸣。
我忽然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碎片刺入脑海:
【记忆回溯】
井水漫过鼻腔,我隔着水面看见娘亲被铁链锁在井底。
她青白的手指抚上井壁,用鲜血画出繁复的符咒。
第七笔落下时,爹的青铜刀刺穿她的掌心:
“秀娥,往生碗碎片究竟在哪?”
“你会遭报应的……”娘亲的冷笑混着血沫,“用亲生骨肉炼尸……”
“闭嘴!”玄老将刀尖抵住她隆起的腹部,“若不是你将往生碗藏起来,我早就……”
井水突然沸腾,娘亲的嫁衣化作血雾裹住我。
再睁眼时,我已躺在乱葬岗的棺材里,耳边回荡着她最后的诅咒:
“孟青山,你的血脉会永远被往生碗诅咒……”
【现实】
“当心!”
少女突然掷出瓷瓶。
茶碗应声炸裂,泼洒的茶汤在地板蚀出蜂窝状孔洞,数十条赤红蜈蚣从孔中钻出,甲壳上浮现出人脸纹路。
掌柜的独眼瞬间暴突,枯手暴涨三尺抓向我心口:“把碗留下!”
往生碗骤然迸发青光,照出老妪皮下密密麻麻的铜钱烙印。
那些铜钱在她血管里游走碰撞,每枚都刻着爹的生辰八字。
我挥碗砸向她的天灵盖,头骨碎裂声却变成金铁铮鸣——
颅腔内赫然是口三寸长的微型血棺,棺盖上用胎发绣着“孟氏长青”!
“这是……”我浑身发冷,想起祠堂暗格里那本族谱。
最后一页记载着百年前的秘辛:
孟氏先祖用百名婴孩炼制血棺,将家族气运与阴司相连。
“青山不老呦……”
老妪残破的下颌骨一张一合,哼起熟悉的童谣。
蜈蚣正啃食她的喉管,暗红色血沫随着曲调喷溅:
“血亲为祭喂……铜钱开道……”
二楼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
我踹开雕花木门时,蓝衣少女正被黑雾缠在房梁上。
她颈间银锁片映着月光,上面錾刻的二十八星宿图竟与往生碗底星图完全吻合。
“你是观星阁的人?”
我挥碗斩断雾索。
少女跌落时扯开我的衣襟,心口铜钱状胎记与锁片凹槽严丝合缝。
“孟婆血裔果然不假。”她指尖抚过碗沿泪痕,“这些行尸都是孟青山用往生碗碎片炼的,心口铜钱会吸食生魂补全自身……”
整座客栈突然剧烈摇晃。
檐角白灯笼接连炸裂,十二团黑影落地化作血尸。
它们撕开寿衣,露出胸腔跳动的铜钱,每枚铜钱缺口处都延伸出血管扎进心脏。
最恐怖的是,血尸们的脸皮正在融化,最终定格成阿灰临终时七窍流血的模样!
“弟……”
十二具血尸齐声呜咽,声线与阿灰死前一模一样。
我握碗的手剧烈颤抖,碗中血泪突然沸腾,映出当年真相:
【记忆回溯】
暴雨倾盆的义庄里,爹将阿灰的残魂撕成十二份。
每片魂魄被封入铜钱时,狼妖的金色瞳孔都在泣血:
“小寒快跑……你爹要……”
“闭嘴!”爹的桃木剑贯穿阿灰咽喉,“能成为往生碗的祭品,是这畜生的福分。”
铜钱入体的瞬间,十二具尸体同时睁眼。
它们伸出青紫的手抓向我,口中发出爹的声音:
“儿啊,爹给你造了十二个‘兄弟’……”
【现实】
“闭眼!”
少女摇响腰间银铃,声波震碎扑来的血尸。
那些飞溅的腐肉在空中重组,竟化作无数铜钱暴雨般射来。
我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碗沿,青光暴涨的瞬间,客栈墙壁如蜡般融化,露出原本的义庄模样——
所有棺材盖上都钉满铜钱,红线如蛛网般交织,最终汇聚到柜台后的黑影身上。
“逆子!”
黑影转身的刹那,我看清他左眼嵌着判官令。
无数铜钱从七窍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天罗地网:
“把碗给我!”
少女突然扯断银锁片按在我心口。
剧痛中,往生碗与锁片熔成青铜镜,镜面映出的不再是倒影,而是孽镜台上的骇人场景:
【记忆回溯】
血月下的孽镜台寒风刺骨。娘亲被九幽玄铁链吊在半空,判官正将铜钱一片片钉入她的魂魄。
每当铜钱入体,井底就多出一具穿嫁衣的女尸。
“孟青山!”娘亲的嘶吼震碎冰棱,“你连亲生骨肉都算计……”
“住口!”爹戴着判官面具,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若不是你偷走往生碗,我早该位列仙班!”
他举起最后枚铜钱,“等炼成十二阴尸,连阎君都要对我……”
铜钱刺入娘亲心口的瞬间,整口古井突然喷出血泉。
我在襁褓中发出啼哭,胸口的铜钱胎记泛起青光……
【现实】
“看清了吗?”少女在铜钱雨中嘶喊,“孟青山就是新任判官!”
血尸们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
它们胸口的铜钱自动离体,在空中拼成完整的往生碗虚影。
客栈地砖寸寸碎裂,露出下方翻滚的血池,池中浮沉着无数铜钱棺椁。
爹的判官令迸发黑光,那些棺盖同时开启,每个棺中都爬出个与我容貌相同的少年!
“你以为自己真是吴秀娥所生?”爹的声音混在千百个“我”的呓语中,“这些才是用孟婆泪养出的容器……”
往生镜突然射出血光,将最近的血尸照成透明。
在它心脏位置,我看到了阿灰被封存的残魂——
那缕狼妖精魄正在铜钱中痛苦挣扎。
少女趁机将骨笛抛来,笛身刻满的镇魂咒与碗底星图产生共鸣。
“阿灰,我来救你了!”我吹响骨笛,曲调正是幼时他哄我入睡的狼族歌谣。
血池中的铜钱棺椁接连爆炸,那些“我”的复制品在青光中灰飞烟灭。
爹的判官令出现裂痕,他暴怒地撕开胸襟,露出心口旋转的往生碗碎片——
那碎片上沾着娘亲的最后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