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复宠得势
开乾四年五月，长春宫偏殿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我倚在窗边，望着羞雨将新摘的花枝插入青瓷瓶中，那香气便一缕缕漫开来，浸透了这方寸天地。
“美人，凤仪宫来人了。“羞雨轻声禀报时，我正用银簪拨弄着案上香炉里的灰烬。闻言手指一颤，几点香灰落在杏色裙裾上，像突然降临的厄运。
秋谨姑姑站在殿外，鸦青色宫装衬得她面容愈发肃穆。我注意到她发间那支金镶玉的步摇——那是去年皇后赏赐的，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刀刃般的冷光。
“林美人安好。“她行礼时步摇纹丝不动，“皇后娘娘惦记三皇子与三公主，特命奴婢来请您过去说话。“
我拢了拢鬓角，那里新添了几丝白发。入宫十个月的光阴，在镜中竟像是过了十年。“有劳姑姑先行，妾身更衣后便去。“
长春宫到凤仪宫要经过三道朱门。每过一道，羞雨扶我的手就紧一分。过最后那道描金凤纹的宫门时，我瞥见墙角一株野芍药，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却还倔强地开着。
皇后正在临窗的紫檀榻上绣香囊，金线在她指尖流转如流水。见我进来，她唇角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林美人来了，快坐。承煜和琼华近日可好？“
“托娘娘洪福，两个孩子都吃得香睡得好。“我半坐在绣墩上，腰背挺得笔直。凤仪宫的地龙烧得太旺，背后渐渐沁出薄汗。
“本宫叫承陞来给你请安。“她突然叫道，珠帘后便走出个锦衣少年。二皇子不过七岁，行礼时却已带着天家威仪，“见过林娘娘。“
皇后抚摸着儿子衣襟上的蟠龙纹：“昨儿太傅夸他文章做得比大皇子还好。林美人觉得呢？“
我望着案上那盏雨过天青瓷茶盏，水面映出自己扭曲的脸：“二皇子天资聪颖，妾身听闻太傅说他有'凤雏麟子'之才。“
“自古皇家取贤皆重嫡重长。“皇后指尖划过茶盏边缘，发出细微的铮鸣，“本宫的承陞理应为皇家所取，是不是？“
茶汤突然泛起涟漪。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连忙按住膝头：“娘娘说得是。“皇后娘娘这是在给我下马威，暗示我别为皇子争权。
就在这当口，秋谨匆匆进来：“娘娘，李淑妃求见。“
皇后眉梢那点笑意瞬间凝成冰凌：“哦？李淑妃？“她转着腕上的翡翠镯子，“看来是复宠了。“
珠帘突然被粗暴地掀开，玛瑙珠子相互撞击发出骤雨般的声响。我下意识攥紧了袖中的帕子，丝绢在掌心皱成扭曲的一团。李淑妃踏入殿内的瞬间，整座凤仪宫仿佛骤然降温，连铜雀烛台上的火焰都瑟缩了一下。
“林美人也在？“她染着蔻丹的指甲点向我，“正好，本宫今日这身打扮，需要美人指点么？“她突然欺近，鎏金护甲刮过我的脸颊，“想来美人也没那日来翊坤宫奚落本宫的胆子了？“
殿内熏香突然变得浓烈呛人。我瞥见皇后手中茶盏表面泛起涟漪——原来是我的倒影在颤抖。李淑妃身上浓郁的苏合香压得人喘不过气，她胭脂色裙摆扫过我的膝头，金线刺绣的鸾鸟纹样仿佛要扑出来啄人眼睛。
“林美人不敢说话了？”淑妃挑眉。
凤仪宫的地砖冷得像冰。我跪下去时，膝盖与金砖相撞的闷响让皇后皱了皱眉：“淑妃娘娘这话什么意思？妾身不懂。那日妾身是去看望您，以免您孤单寂寞。若是以下犯上，妾身万万不敢。“
膝盖触及金砖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骨髓爬上来。我盯着地砖上自己的倒影——那个扭曲变形的影子，就像此刻被践踏的尊严。“淑妃娘娘明鉴。“我的声音听起来陌生得可怕，“那日妾身是去探望禁足中的娘娘，带了一匣子桂花酥......“
“探望？“她突然尖笑起来，殿角青铜仙鹤香炉吐出的烟霭都被震散，“带着太后的赏赐与荣宠来翊坤宫中炫耀呢？昂？”
“呵！“李淑妃的冷笑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雀鸟，“你真的是能说会道，口齿伶俐！好会狡辩呐！“她突然转向皇后，“娘娘您可要有所作为？“
皇后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案上，一声脆响：“李淑妃，这里是凤仪宫。“她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若无实证，本宫治你个口舌之罪！“
我看见李淑妃眼中腾起的火焰。她抓起茶盏的瞬间，我本能地闭眼。瓷器碎裂的声音如此尖锐，飞溅的瓷片划过脸颊时，竟像是被火舌舔了一下。
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滴在衣襟上，洇出暗红的花。我依旧跪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保住最后一点尊严。
皇后腕间的翡翠镯子突然磕在案上，“李淑妃！“这三个字像冰锥般掷出。我余光瞥见秋谨姑姑往殿角退了一步，她发间那支金步摇的光芒霎时黯淡下去，仿佛连它都知道要避开这场风暴。
李淑妃扬长而去——
皇后叹了口气，那声音突然苍老了许多：“起来吧。这样的事你也要见怪不怪了，眼下她正得宠，皇上当下肯定无心管其他人。本宫也无法替你做主啊。“她示意秋谨取来鎏金缠枝纹的妆匣，“这是南海珍珠粉调的玉容膏，不会留疤。“
我谢恩时，血珠滴在凤仪宫的地砖上，很快被地龙烘成褐色的痂。走出宫门时，羞雨终于哭出声来。我摸了摸脸，伤口火辣辣地疼，却比不上心底翻涌的寒意。
长春宫的栀子花还开着。我坐在镜前，看着那道伤痕像新月般横在颧骨上。羞雨蘸着玉容膏的手指在发抖：“美人，会好的...“
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承煜和琼华正在庭院里追逐蝴蝶，他们纯真的笑声穿透重重宫墙，是这深宫里唯一的光亮。我握紧妆台上的银剪，直到掌心传来锐痛。
李淑妃的护甲，皇后的茶盏，还有这深宫里无数看不见的刀剑，迟早会指向我的孩子。镜中人突然笑了，那道伤痕便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羞雨，去请御医堂的太医。“我轻声说，“就说三公主夜里惊悸，需要开些安神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