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青铜面具

国师府那朱漆大门前，其其格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整了整蓝色面纱。耳垂上的蓝宝石坠子寒意沁骨，竭力压制着她体内奔涌的萨满血脉。身旁的舞姬们嬉笑打闹着整理衣裙，没人留意到这个“新来的”手指正微微颤抖。“记住，”蓝娘子借着为她系腰带的契机，压低声音悄声道，“不管看到什么，都千万别摘下耳坠。国师能察觉到情绪波动。”其其格微微颔首，动作细微得难以察觉。这三天来，蓝娘子紧急对她进行基本舞步和礼仪的训练。虽说她的技艺远不及专业舞姬，但在这光线昏暗的宴会厅里，想来也不会太过惹人注目。“蓝纱坊到——”门前侍卫拖长了声调通报。国师府比其其格预想的更为宏伟壮观。穿过三重门廊，眼前顿时开阔起来——汉白玉铺就的广场中央，是一座巨大的青铜星盘，七盏与人等高的灯台依照北斗方位排列，燃烧着幽蓝的火焰。正厅门前，两排紫衣武士昂首挺立，他们胸前的七星刺绣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如血般的光泽。“低头。”蓝娘子轻声叱喝，“别直视七星卫的眼睛。”其其格依言低下头，却用余光悄悄扫视着四周。正厅内已然坐满了元朝官员，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她留意到主位依旧空着——国师尚未到场。舞姬们被引领至侧厅等候，那里早已备好了茶水果品。“酉时三刻开始献舞。”一个管事嬷嬷神色严厉地说道，“第一支《霓裳》，第二支《柘枝》，第三支……”她目光狐疑地看向其其格，“这丫头看着眼生啊。”蓝娘子赶忙塞过去一小袋银子，赔笑道：“嬷嬷，这是我老家的侄女，刚到上都来开开眼界。跳得不好，还望嬷嬷多多包涵。”管事嬷嬷掂量了一下钱袋，冷哼一声，转身走开了。其其格趁机仔细观察侧厅的布局——除了来时的正门，仅有一扇小门通往后面的回廊，推测应该是去往厨房的路径。“看那边。”蓝娘子用团扇掩着嘴，示意她看向窗外。透过雕花窗棂，只见一队紫衣武士押着几个戴着枷锁的人朝后院走去。那些人衣衫破旧不堪，额头却都刻着符文——是萨满！“地牢在后院的假山下。”蓝娘子压低声音说道，“柳青应该已经……”突然，铜铃声打断了她的低语。这并非真实的铃声，而是其其格耳中的幻听——每当阴气浓重之时，铜铃便会在她的意识中作响。此刻铃声急促得如同警报，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来了。”蓝娘子突然挺直了腰背。正厅里的喧闹声瞬间戛然而止。所有官员纷纷起身，恭敬肃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厅深处的帷幕。铃声在其其格脑海中响到极致，她不得不紧咬着牙关，才勉强没叫出声来。帷幕缓缓拉开，戴着青铜面具的国师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出。他身着看似质朴的深蓝道袍，可每迈出一步，衣摆上便会闪过细密的金色符文。最让人感觉不适的是他的动作——流畅得异乎寻常，仿佛关节能够随意转动，给人一种不似常人的诡异错觉。“恭迎国师——”百官齐声唱喏。国师抬手示意众人入座，面具后的目光缓缓扫过侧厅。其其格赶忙低下头，却仍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开始吧。”国师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许久未曾开口。乐声悠然响起，第一队舞姬轻盈地翩然入场。其其格排在队伍末尾，依照蓝娘子所教的步伐机械地舞动着。她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压制血脉的躁动上——耳坠愈发冰冷，几乎要冻伤她的皮肉，而脑海中的铜铃声与现实中的乐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二重奏。舞至中途，意外突然发生。领舞的姑娘在旋转时不慎碰倒了灯台，火焰“呼”地一下窜上了帷幔。侍卫们见状，匆忙上前救火，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其其格正打算趁机溜往后院，却见国师猛地站起身来，从袖中抛出一把白色粉末。粉末接触到火焰的刹那，火苗瞬间变成了诡异的蓝色，紧接着便完全熄灭。更令人胆寒的是，那个闯祸的舞姬突然捂住喉咙，双膝跪地，皮肤上浮现出如蛛网般的黑线。“拖下去。”国师语气平淡地说道，“正好缺一个‘水行祭品’。”两名紫衣武士架起抽搐不止的舞姬，朝后院走去。其其格不禁浑身发冷——那黑线分明就是阴气入体的症状！国师不仅毫不避讳在众人面前施展邪术，甚至明目张胆地准备进行活祭！“第二队准备！”管事嬷嬷尖声呼喊。蓝娘子伸手拽了一下其其格的袖子，提醒道：“轮到我们了。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千万别摘耳坠。”《柘枝舞》的节奏比前一支舞更为激烈，舞者需要持续不断地旋转。其其格努力跟上节奏，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国师。只见国师斜倚在主位之上，面具转向一众舞姬，手指在扶手处轻轻敲击，那节奏与乐声微妙地错开，仿佛在打着另一种节拍。旋转至第三圈时，其其格心头一惊，瞬间明白了——这绝非随意的敲击，而是控尸术的指诀！白先生所著的《阴阳簿》中曾有记载，西夏有一种秘术，能够凭借特定的节奏来操控尸体。她顺着国师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毛骨悚然——角落里的四个“侍卫”，竟然毫无呼吸的起伏！“专心！”蓝娘子在她耳边低声喝道。其其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就在舞蹈即将进入尾声之际，一阵剧痛陡然从耳垂传来——蓝宝石耳坠裂开了！一丝鲜血顺着她的脖颈缓缓流下，滴落在舞衣上。几乎与此同时，国师猛地坐直身体，面具径直对准了她。“停。”国师举起一只手。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地停下了动作。整个大厅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国师身上，只见他缓缓朝着舞姬队列走来。“国师大人……”蓝娘子试图挡在前面。“让开。”国师轻轻一挥手，蓝娘子便如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壁，踉跄着向后退去。其其格站在原地，只觉一股阴冷的气息将自己紧紧笼罩。耳坠彻底碎裂，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脑中的铜铃声已然变成了刺耳的尖啸，她不得不伸手捂住耳朵。“萨满血脉。”国师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还是‘掌铃人’。”说着，他突然伸手抓住其其格的下巴，“铜铃在哪里？”其其格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近距离看去，青铜面具上细密的纹路宛如某种古老文字，两只眼洞之后并非人眼，而是一对泛着银光的珠子。国师突然嗅了嗅空气，说道：“你身上有虎符的气息……还有……”说着，他猛地扯开其其格的衣领，露出她锁骨处不知何时浮现的蓝色星纹，“星官印记！蓝苑的余孽也掺和进来了？”其其格趁机朝着国师的膝盖狠狠踢去。换做常人挨上这一脚，必定会当场跪倒，可国师的身体却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小腿竟向前弯曲了九十度，轻而易举地卸去了这股力道。“有意思。”国师轻笑一声，“把她带去地牢。我要亲自审问。”两名紫衣武士架住其其格。她在挣扎之时，看到蓝娘子被另外三个七星卫控制住，蓝娘子正焦急地向她使眼色——坚持住，柳青会有所行动。穿过三道铁门，其其格被带入一条向下的螺旋阶梯。越往下走，脑中铜铃的响声愈发剧烈。阶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牢，墙壁上挂着数十个铁笼，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她认出其中几个额头上有符文的人——是萨满！最为惊悚的是地牢中央的七边形石台，上面刻着与黑水镇地门相似的符文，但其规模比黑水镇地门的符文大了不止十倍。七个身着紫衣的人站在石台的七个角上，每人手中捧着一盏蓝灯。“第七处地门。”国师示意武士将其其格绑在石台中央的铁柱上，“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处——‘摇光’位。”其其格发现石台上已经有一些干涸的血迹，这些血迹勾勒出复杂的图案。国师从袖中取出一把青铜小刀，刀身上刻满了与面具相同的文字。“掌铃人的血最适合作为引子。”他用刀尖轻轻划过其其格的手臂，“尤其是与虎符产生过共鸣的……”鲜血滴落在石台上，瞬间被吸收。整个地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七个紫衣人同时举起蓝灯，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石台中央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黑雾喷涌而出。就在这时，地牢的另一侧突然传来爆炸声！一阵刺眼的金光之中，墙壁被炸开一个大洞，烟尘弥漫间，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正是柳青！他额头上的火焰印记明亮得如同火炬，手中高高举着半块虎符。“其其格！”国师冷笑一声：“正好，皇族血脉也主动送上门了。”他做了个手势，七个紫衣人中的三个立刻朝着柳青扑了过去。柳青抛出几张黄符，符纸在空中瞬间燃烧成火球，暂时阻挡住了紫衣人的攻势。他趁机朝着石台冲去，却在半路上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正是七星卫首领！这个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士摘下头盔，露出的那张脸让其其格不禁惊叫出声——竟与阿苏勒有七分相似！“哥……？”其其格脱口而出。武士眼神空洞，但听到这声呼唤时，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柳青抓住这个机会，将虎符按在武士胸口。虎符上的金光与武士身上的紫气激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火花。“废物。”国师冷哼一声，径直朝着柳青走去。他的道袍无风自动，竟露出袍下那非人的躯体——腰部以下尽是森森白骨！柳青向后退了几步，突然一口咬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虎符之上，大声喝道：“以我之血，唤尔真名！”鲜血缓缓渗入虎符，上面的纹路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紧接着他高呼：“西夏李氏末裔李承青，敕令地门——开！”刹那间，整个地牢剧烈震动起来，石台的裂缝猛地扩大。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涌出的黑雾并未攻击柳青，反而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国师狠狠抓去！国师面具下的声音首次出现了波动：“不可能……除非……”他猛地转头看向柳青，惊声吼道：“你是李睍的孙子！”就在巨手抓住国师的瞬间，那青铜面具应声而碎。其其格终于看清了面具下的那张脸——这本该是一张与白先生相似的面容，可如今却布满了黑色的血管，双眼全白，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如鲨鱼般尖锐的牙齿。“师兄……”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地牢中幽幽回荡。白先生的虚影出现在柳青身旁，轻声说道：“收手吧，阴兵反噬的滋味可不好受。”国师——不，此刻该称他为“玄冥子”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白翊！你阴魂不散！”说着，他一把撕开道袍，露出胸口——那里有一个与阿苏勒相似的黑洞，黑洞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他狂笑道：“看到了吗？我成功了！生死界限对我已毫无作用！”白先生的虚影摇了摇头：“半生半死，非人非鬼，这就是你所追求的永生？”趁着他们对话的间隙，其其格拼命挣扎。捆绑她的绳子磨破了手腕，鲜血顺着手臂流淌至腰间——那里正藏着铜铃！血液浸透衣物，刚一接触到铜铃，铃身瞬间变得滚烫。与此同时，柳青额头的火焰印记大放光芒。他高高举起虎符，念出一段西夏语咒文。石台裂缝中喷出的黑雾开始缓缓凝聚成形——隐约呈现出一个巨大的虎头模样！“不！”玄冥子奋力挣脱黑雾巨手，朝着柳青猛扑过去，嘶吼道：“虎符认主了？！”七星卫首领突然挡在了柳青面前。这个酷似阿苏勒的武士眼中闪过一丝清明，用生硬的汉语艰难说道：“弟……走……”玄冥子怒喝一声，一掌击穿了武士的胸口：“叛徒！”在武士倒地之前，其其格看到他嘴角浮现出与阿苏勒如出一辙的微笑。一股难以言表的悲痛涌上她的心头，她终于挣脱出一只手，急忙掏出铜铃拼命摇晃起来。铃声与虎符的金光在空中激烈碰撞，形成一道贯穿地牢的光柱。石台裂缝中传来愤怒的咆哮，黑雾被光柱暂时压制住。玄冥子连忙捂住眼睛向后退去，那非人的躯体在光芒中冒出阵阵青烟。“走！”柳青赶忙冲过来解开其其格的绳子，急切喊道：“光柱支撑不了多久！”他们刚跑出没几步，地牢顶部突然坍塌下来。蓝娘子带着一队黑衣人从天而降：“这边！”在蓝娘子的掩护下，三人从炸开的墙洞逃了出去。身后传来玄冥子疯狂的咆哮声以及地牢坍塌的轰鸣声。穿过几条暗道后，他们终于回到了“鬼市”的安全屋。“七星卫首领……”其其格喘着粗气问道，“是阿苏勒的哥哥？”蓝娘子点了点头：“二十年前，他是黑水镇的第一任‘掌铃人’。玄冥子将他抓去后，用邪术抹去了他的记忆，把他改造成了杀人工具。”柳青瘫坐在地上，此时虎符的光芒已经渐渐暗淡：“我们仅仅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七天后就是血月，玄冥子一定会强行开启地门。”“足够了。”蓝娘子从暗格中取出一卷古老的羊皮纸，说道：“既然虎符认你为主，是时候把真相告诉你了。”羊皮纸上绘制着七座城市的地形图，它们连成了北斗的形状。每个城市下方都标着一个西夏文字，连起来是一句话：“龙血破阵，虎符镇门，铃引阴阳，七星归位。”“你是西夏末帝李睍的嫡孙。”蓝娘子对柳青说道，“当年城破之前，白翊奉命将你带出。你的血是破阵的关键，但还需要……”“需要掌铃人引导。”其其格接过话，指着自己锁骨处发光的星纹，问道：“这就是你们在我身上留下标记的原因？”蓝娘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那是你自己觉醒的。真正的‘掌铃人’并非被选中，而是天命所归。”窗外，上都的夜空突然被一道红光划破——血月的预兆已然显现。七天的倒计时，正式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