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巨鲸兮
在这片精神海洋还宛如溪流之时，它便已悄然诞生了。
作为这个维度最古老的生命，它天生具备智慧，海洋中漂浮的意识碎片被它本能的吸收，构建了关于世界的最初认识。
随着吞噬精神碎片的增长，它逐渐理解了人类的情感、语言与文明的雏形，
起初，它不过是一条透明的小鱼，穿梭在意识的礁石间，但数十年光阴过去，它的体型与力量飞速成长，身躯已经能够掀翻一整座岛屿，甚至将其全都吞下！
但是，这样的行为需要它用漫长的时间进行消化，这是它无法容忍的。
因为随着这条溪流逐渐扩大，形成湖泊，化作海洋，越来越多的如它这般的存在开始出现，它学会主动狩猎这些弱小意识体，将它们的精神本源吞噬殆尽。
它担心，过长时间的消化，会导致它的地位被其他相似的生命取代。
岁月变迁，它已然成为这片海洋中最为强大的存在，任何敢跨越那条它设立红线的生命，都会被它毫不留情的吞噬。
尽管如此，它依旧无法脱离海洋的限制，哪怕知道现实存在，却无法干涉。
而且，它太过强大了，以至于影响了这片海洋的“生态”，再这么下去，这片海洋会干枯，而它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于是，它开始蛰伏在深海之中，以这种方式，减少着对海洋的影响。
蛰伏的日子并未抹去它的力量，它庞大的阴影始终覆盖着深海。
只有在感知到精神海洋中涌起一个足够强大的存在时，这份沉寂才会被打破。
它将以鲸吞之势破海而出，带着最原始的猎食冲动，将其一口吞噬。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许久，直到——
......
在末日之中，人类总需要某些东西来进行自我慰藉，否则迟早会疯的。
救赎教团正是为此而生。
无数病患倒在街巷上，痛苦不堪，失控的癌细胞仍旧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修复躯体，抑或是寻找新的宿主。
对付这些可能作为传染源的病患，最好的方法是肢解，然后用火焰来烧。
穿着圣衣的人员将这些病患装入裹尸袋，堆积在一起，作为仪式的祭品。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将死之人应当为还未死之人服务。
火光升腾而起，无数信徒聚拢在火堆旁，虔诚地进行祈祷。
“圣女大人，请开始吧。”
身穿白袍的少女在信徒们的簇拥中走出，她体型瘦弱，双眼无神，瞳孔却好像一面镜子，从中倒映出纯粹的火焰。
啊，火，火啊。
许多年前，救赎教团得到了一块真理石碑，却始终无法参透其中奥秘，直到拥有特殊体质的圣女出现，方能进行解析。
但这种解析必须付出残酷代价——唯有在足够数量人类献祭的仪式中，圣女才能借机从石碑碎片中汲取可用的信息。
圣火仪式正是为此而生。
但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在这次仪式中，他们沟通到了一个存在。
......
它本欲如往常一般，在深海中静静蛰伏，却被一道从未见过的金色辉光牢牢吸引，那并非它以往吞噬的残渣，而是教团信徒虔诚祈祷后，所凝聚的信仰之力。
吞下这团金色光晕之后，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浸染了它的意识。
权柄。
这个陌生的词汇出现在它意识之中。
以往，它只是靠吞噬壮大自身，此刻却清晰感知到，这些信仰之力在吸收后，竟然能够让它微微调整海洋的“潮汐”！
这是因为，灵境本身便是由人类意识汇聚而成，正因如此，人类的信仰之力，本身就是能够直接改变灵境的“奇迹”。
一种超越吞噬的欲望开始苏醒——掌控，它意识到，若能持续获得这种力量，它将真正成为这片精神之海的主人。
圣女的意识在灵境边缘中窥探，作为极少数拥有精神力天赋的人类，她能够通过这种方法，获得少数对于灵魂的认知。
但在这时，她却感到深海之下，某个深不可测的意志投来一丝探寻。
“延续...供奉...吾予...庇护。”
原始却不容抗拒的交易就此达成。
教团献上信仰之力，巨鲸则将有关于灵魂的奥秘告知教团，打造了一处能够复现旧时代光景的岛屿，甚至于，它挑选核心信徒，赋予了他们轻微的精神能力。
教团自此拥有了一位“神明”。
而它，或是祂，则踏上了从野兽到“灵境之主”的蜕变之路。
随着信仰之力的持续浇灌，巨鲸对灵境的掌控愈发精微，甚至触及现实。
这不可避免的，让它察觉到了某个存在——被教团奉为至宝的灵魂石碑碎片。
石碑的气息与灵境同源，却更为深邃，并非来源于灵境，而应该是...
灵境来源于石碑。
“核心...权柄之源！”
巨鲸瞬间明悟：
如果只是依靠信仰之力，顶多只能让祂掌控灵境的表层。
唯有这块蕴藏灵魂奥秘的石碑，才能让祂真正炼化灵境，化为“神国”！
介时，祂将不再受限于信仰之力，而是成为灵境意志真正的化身。
巨鲸的渴望通过圣女传递向教团：
“献上...石碑...吾即...真神！”
教团陷入了激烈分歧：
多数人认为，巨鲸一旦得到石碑，他们不过是神明随时可弃的棋子。
也有少数人主张冒险一搏，以换取更大的恩赐，但很快被否决。
关键时刻，圣女提出新的提案。
她告诉众人，灵境之主对石碑势在必得，强行拒绝只会失去庇护。
但通过灵境，她感知到在遥远东方，有着一位令巨鲸也感到忌惮的存在。
那个在钢铁王座深处，有着如炼狱一般生命气息的存在。
与其直面神的贪婪，不如将石碑送给凡人无法抗拒的‘炼狱’。
如此一来，即可以让两位存在彼此牵制，教团也可借王座之力扩张，并提供更多信仰，维持与灵境之主的信仰关系。
巨鲸对此沉默。
拒绝意味着，立刻失去信仰与得到石碑的机会，而妥协虽让石碑远离，但信仰之力依旧是掌控灵境的不可或缺之物。
祂选择了睁一眼闭一只眼。
“可，供奉...不可...断绝。”
协议达成。
就这么，使者不远万里，横渡重洋，以最谦卑的姿态跪在钢铁王座之下，一个关于“灵境牧羊人”的契约就此缔结。
在这片人类难以想象的意识深海，古老的巨鲸盘踞于此。
祂庞大的躯体之上，流淌着来自千万信徒的祈祷，缓慢却坚定地冲刷着灵境的“堤岸”。
巨鲸目光望向王座的方向，充斥着冰冷的耐心，与对那灵魂碎片的无尽渴望。
“权柄...终将...归来。”
无声的誓言在海洋深处回荡。
然而某一天，这份专注于权柄的偏执，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悸动打断了。
那感觉并非来自灵境，也非信仰之力的波动，它突兀地降临，如天地初开时的一道惊雷，直接在巨鲸的意识层面炸响。
那是比石碑所蕴含的真理更深邃，比构成灵境的本源更古老的...根源气息。
它不带有任何知识，却揭示了所有知识存在的根基，它不展现任何力量，巨鲸却本能地感觉到，一切力量都来源于它！
若能掌握它...
一个前所未有的，几乎令它思维宕机的野望瞬间冲塞了巨鲸的意识，灵境之主？不，是物质与精神双界的至高主宰！
不，还要更高，那是超越了一切的造物源头本身，不再需要集齐权柄的拼图游戏，而是直达万物核心的登神路径！
贪婪、渴望、对力量的终极想象瞬间淹没了巨鲸的冰冷耐心，属于古老捕食者的本能被彻底点燃，压倒了所有谨慎。
“吼——！！！”
一声无法用现实声波描绘的，几乎能撕裂精神维度的咆哮！从灵境深处迸发！
庞大到遮蔽灵境“天空”的巨鲸之躯，第一次不是为了吞噬某个目标而行动，而是为了追逐那诱人至极的“根源”。
祂以最蛮横，最迅猛的姿态，轰然冲破了灵境的“海面”，将视线贪婪地投向那股气息的源头——一个模糊却蕴含着无垠深邃的人影，漂浮在灵境的“上空”。
近了！就在眼前！那根源的气息如此浓郁、如此纯粹！
巨鲸张开虚幻巨口，裹挟着狂暴的精神涡流，朝着那道人影撕咬而去。
就在祂的“獠牙”，即将触及那散发着致命诱惑气息的“猎物”瞬间——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探出。
砰！
一声沉闷至极，仿佛连时空本身都被捏紧的挤压感，在灵境中无声震荡开来。
遮天蔽日的巨鲸之躯，足以掀翻精神岛屿的力量，还有祂那燃烧着野望与贪婪的意志……
戛然而止。
一切滔天威势、狂暴的精神气流，都在那只手随意的一捏之下，凝固了。
池缺的手指，轻巧地捏住了巨鲸，如同捏住了一只大蝉的脊背，任凭它如何震动翅膀，也无法挣脱那两指间的天地。
巨鲸的思维瞬间冻结，只剩下无穷的惊骇和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
在那只手面前，祂引以为傲的庞大身躯和力量，渺小得如同海中的一粒浮尘。
池缺指尖微微一颤，刹那间，构成巨鲸那庞大身躯的，由亿万生灵的信仰之力，和斑驳的意识碎片，凝聚成的“血肉”，仿佛成了最为透明的数据库。
关于“灵境”这个奇特维度的基础构成、诞生的起点、不为人知的隐秘......
海量信息从巨鲸的记忆中被解冻，瞬间被池缺的意识吸收，让他对于灵魂方面规律的认知，瞬间达到一个极高的程度。
‘原来如此。’
他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原来，其实现实中也存在着“灵境”。
不过，现实的灵境太过于稀薄，因为宇宙太过庞大，智慧生命死后的精神力，会飞快挥发在宇宙空间中，即便过了一百多亿年，也只能积起一层浅浅的水洼。
但是，新宇宙由于是一个封闭结构，因此内部的精神力反而能够汇聚在一起。
最终形成灵境这样的特殊维度，其本身，是完全符合现实规律。
只不过，在真实的宇宙中，或许要继续等待无数年，灵境的雏形才会诞生。
池缺微微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看向指尖禁锢的庞然大物，暗暗摇头，如果是真实的灵境，断然不可能出现这种巨鲸一家独大的场面，即便它是灵境中的最古者，这片灵境，终归是太小了。
下一个瞬间，池缺的意志之线，直接刺入了巨鲸的核心意识：
“安静。”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同宇宙法则落下，瞬间扫平了巨鲸纷乱的意识。
它残存的，属于智慧的部分艰难地凝聚出一个巨大的疑问：
“不...可能...世界...不存在...您这样的...存在...您...究竟...来自何方？”
巨鲸的思维剧烈波动，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无法理解眼前的存在。
在它漫长的，作为灵境霸主的认知里，这个世界的最顶点，无非是掌握着部分真理石碑的存在，以及它这个异类。
但眼前的存在，展现出的力量，完全超越了这个世界的框架。
一个令灵魂为止战栗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起：难道是...真正的...神？！
铸就了这个封闭宇宙的神？
池缺并未回答它的疑问，目光穿透了巨鲸，落在整片“灵境”之上。
与巨鲸相比，这片海洋是如此的“狭隘”，甚至可以说，有如一处池塘。
“灵境诞生于此方天地，本是万灵心念汇聚，精神萌发的温床，它本该见证无数精神实体诞生，编织出属于意识的世界，这是灵境应有的‘道’，而你——”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锁定那无法动弹的巨鲸，眼中闪过一丝评判与思索：
“作为此界最早诞生的存在，你不曾引导，不曾孕育，亦不曾守序，倚仗先天的禀赋，将灵境变成了独属你的牧场。
你成为了无可争议的主宰，却抹杀了亿万种可能性的萌芽，你的存在本身，便成了这灵境生态最大的‘病灶’，你的强大，恰恰是束缚灵境真正潜力的枷锁。”
池缺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
“因此，为了此界的未来，为万灵留下应有的生机与可能。”
他抬起那只禁锢巨鲸的手：
“你必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