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幽洞玄光
柴刀贴着裤腰的麻绳硌得生疼,林河后颈的汗毛根根直立。苏小满的呼吸喷在他锁骨上,带着艾草饭团的甜香。岩缝外的鳞片摩擦声忽远忽近,腥臭味里混着硫磺燃烧的焦糊味,熏得人眼眶发酸。
“别动。“林河用气声说,指尖摸到岩壁渗出的水珠。洞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响动,几点幽绿荧光在黑暗里明灭,像极了上元节飘在河面的鬼灯笼。
苏小满突然掐他胳膊,指甲陷进皮肉里。借着那点荧光,林河看见少女瞳孔里映出的景象——妖兽倒三角形的头颅正卡在洞口,月牙白斑泛着尸骨般的冷光,獠牙间垂下的黏液滴在石板上,腾起缕缕青烟。
掌心红痕猛地灼烧起来,林河抄起柴刀往前一顶。刀刃撞上鳞片迸出火星,照亮妖兽瞳孔里血丝交织的脉络。苏小满趁机抓起碎石砸向洞壁,回声在岩穴里层层荡开,惊得妖兽缩了缩脖子。
“往深处跑!“林河拽着少女手腕往洞穴阴影里钻。布鞋踩过湿滑的青苔,火折子早不知掉在何处,全凭岩缝透进的微光辨路。身后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妖兽的嘶吼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转过三道弯,林河突然撞上堵石墙。苏小满喘着气摸到墙缝里的藤蔓,潮湿的根须缠着几片枯叶。妖兽的腥风追到背后时,林河掌心血痕突然烫得像烙铁,他本能地将手掌按上石壁——
“咔嚓“。
蛛网状的裂纹从掌心蔓延,石粉簌簌落下。月光从裂开的墙缝漏进来,照见内室石台上摆着的青铜香炉。炉身爬满铜绿,三足却亮得反常,正中插着半截线香,青烟笔直如柱。
妖兽利爪抓破林河后背时,苏小满抓起香炉砸过去。铜器撞击鳞片的嗡鸣声中,线香突然爆出三点火星。青烟凝成锁链缠住妖兽脖颈,月牙白斑顿时黯淡如蒙尘的银器。
林河咳着血沫扑到石台前,掌心血痕贴上香炉的瞬间,炉内灰烬突然腾起金红火光。妖兽发出婴儿夜啼般的惨叫,鳞片“噼啪“爆裂,化作黑雾消散在穿堂风里。
“这是......“苏小满瘫坐在地上,襦裙沾满泥浆。月光透过新裂的墙缝,恰好照在香炉底座——那里刻着的符文与村后石碑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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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三遍时,林河正趴在自家炕上换药。王婶调的草木灰混着蛋清,糊在伤口上又痒又疼。窗棂纸透进的天光泛着鱼肚白,照见墙角竹篓里新采的止血草,叶片上还凝着晨露。
“逞英雄的代价。“苏小满掀帘子进来,木托盘里粥碗晃得厉害。少女眼下泛着青黑,发髻却梳得齐整,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她舀了勺黍米粥吹气,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眉眼神色:“村长说祠堂供着的族谱,缺了整整三代人的名字。“
林河伸手接碗,牵扯到后背伤口又缩回来。苏小满瞪他一眼,勺沿磕在碗边“叮“地轻响。温热的粥滑过喉头,混着山茱萸的酸涩在舌根打转。他望着梁上悬的腊肉出神,昨夜香炉爆燃的瞬间,似乎有股热流顺着掌心钻进丹田。
货郎赵六的铜铃声在院外响起时,林河正用木棍蘸水临摹碑文。水迹在青石板上很快蒸发,但某个符号总在第三笔走形。苏小满蹲在旁边剥毛豆,突然把豆荚丢进水碗:“你画岔了,那个钩要往上挑。“
豆荚在水面划出涟漪,林河盯着扭曲的倒影怔住。昨夜香炉上的符文在水波中重组,竟与苏小满发间木簪的纹路重叠。他猛地起身,木棍“啪嗒“摔在石板上,惊得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上屋檐。
祠堂门轴转动的吱呀声惊起梁上燕子。林河捧着石碑拓片迈进门槛时,闻见陈年香灰混着桐油的味道。村长跪在祖宗牌位前,桃木杖横在膝头,杖头镶嵌的铜片映着烛火,照出密密麻麻的刻痕。
“三百年前,青石村本叫玄雾镇。“老人枯槁的手指抚过族谱空缺处,“那年天降流火,镇中炼器堂的丹炉炸了三天三夜,后来......“
供桌突然震颤,铜烛台“咣当“倒地。林河扶住桌角时,瞥见最末位的牌位背面刻着月牙白斑图案。村长剧烈咳嗽起来,痰音里混着破旧风箱般的喘息:“明日......带香炉去后山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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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林河蹲在溪边磨柴刀。这次他特意选了河底捞的青砂石,粗糙的石面刮过刀刃,带起细小的铁屑。苏小满抱膝坐在上游石块上,赤足拨弄着水面,荡开的波纹将夕阳碎成金鳞。
“赵叔的铜钱有点怪。“她忽然开口,脚踝银铃随着水花轻响,“今早买黍米时,他数钱的手势像娘说过的结印式。“
林河动作一顿。磨刀石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流到腕间,凉意让他想起昨夜青烟锁链的触感。他摸向腰间新编的草绳——那里系着香炉里取出的半截线香,表面浮着霜似的白绒。
对岸芦苇丛无风自动。林河抄起柴刀起身时,苏小满已经蹚过溪水。折断的芦苇杆里卡着片鳞甲,边缘泛着铁锈般的暗红。他蹲下细看,鳞片内缘沾着某种黏液,在夕阳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像不像货郎担子上的琉璃珠?“苏小满用树枝戳了戳鳞片。黏液突然“滋“地冒起白烟,树枝尖端瞬间碳化成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村西头赵六的茅屋。
夜色掩至时,林河摸到了茅屋后的草垛。赵六吆喝收工的嗓音还在村东回荡,他的货担静静靠在土墙边。苏小满蹲在篱笆外把风,发间别着新摘的夜合花,甜香盖过了茅厕的臊气。
货担最下层木匣上了铜锁,锁孔形状却与寻常不同。林河摸出线香在锁头比划,香灰突然簌簌落下,在月光里凝成细小的旋涡。锁芯“咔嗒“弹开的瞬间,远处传来赵六哼唱的小调。
匣内整整齐齐码着七枚铜钱,每枚都刻着妖兽额前的月牙纹。最底下压着半张焦黄的纸,朱砂写就的符咒缺了最后一笔——正是林河始终画不顺畅的那个碑文符号。
“快走!“苏小满压低声音急唤。林河合匣的手一抖,铜钱相撞发出清越的嗡鸣。这声响惊醒了檐下挂着的八哥,黑羽鸟儿扑腾着翅膀大叫:“祸事了!祸事了!“
赵六的脚步声停在十丈外。林河攥紧铜钱翻出篱笆,苏小满拉着他钻进菜畦。茄子叶擦过脸颊的触感冰凉滑腻,蟋蟀从裤脚蹦进草鞋。身后传来货担翻倒的响动,赵六的咒骂声里混着某种禽类的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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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地窖的油灯爆了两个灯花。林河摊开拓片与铜钱,发现七枚钱币的月牙纹恰好能拼成石碑全文。苏小满蘸着朱砂补全符咒末笔时,窗缝突然灌进阴风,铜钱齐齐立起在桌面打转。
香炉不知何时出现在供桌上,线香自燃的青烟在空中扭成符篆。林河丹田处猛地腾起热流,这次的热意却顺着脊梁骨爬上后脑,惊得他打翻了朱砂碗。赤色液体在碑文拓片上晕开,竟显出山水脉络般的金色细线。
“是后山地图!“苏小满抓着他手腕惊呼。少女指尖的暖意与丹田热流交汇,林河忽然看清那些金线尽头都指向同一个地方——昨日妖兽现身的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