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街头殴斗
25、街头殴斗
夕阳如血,将天边染成斑驳的橙红,余晖洒在波涛汹涌的江面,金辉与暗涌交织,壮丽中透着凄凉。世间喧嚣仿佛被这片刻宁静吞没,唯有远处水波拍岸声与零星的锅碗碟响,为扬帆启航的红船送行。渐行渐远的红船最终化作江面一点黑影。
目送红船消失,花镜侧头瞧向唐维桢,见这孩子仍是一脸惆怅,便轻笑道,“放心啦,你九哥去佛山养伤,堵警察的口,过几日便回。唐大先生那边也好交代。”
“不会还有什么处罚吧?”唐维桢忧心忡忡。
虽说与袁老九认识也就几天,总共才见过几回面,可这之前的九爷、现在的九哥,性格豪放不羁、为人洒脱磊落,当初在茶楼时唐维桢便能看出怜悯心来,今日且为即将被枪毙的兄弟送行而宁愿身受三刀六洞之苦,唐维桢不觉中便对这汉子生出几分崇拜。只是如今世道险恶,即便佛山近在咫尺,也难保风波不起。
刚才在舱室之中,听花镜与袁飞龙你一言我一句,唐维桢听了个大概,方才知道,那枪毙的红带子之中,有一人是袁飞龙的手足,客家人,也不知何时加入了赤匪。但花镜又说,这家伙够种,进了侦缉队一个多月,愣是一句话都没招。
“那怎么还被枪毙了?”唐维桢问了一句。
“呵,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呵,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袁飞龙当时不屑地撇嘴,冷笑讥讽,“国门洞开,敌寇纵横,官老爷们有枪有炮有人,偏不驱寇境外,只忙着内斗夺权!蒋家天下陈家党,宋家姐妹孔家财——怕赤匪抢了他们的江山?”
这番话听得唐维桢懵懵懂懂,花镜沉默不语,袁飞龙自觉无趣,便催二人离船,吼着让阿辉进来照料,再不搭理他们。
……
码头上,花镜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走在前头,听唐维桢问起,倒也是笑着回答,“不会啦,你九哥是唐大先生的心腹弟子,这事儿了了,躲避一下,也是让唐大先生有个缓冲,门内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说完后又回头看了唐维桢一眼,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这小孩,倒是懂江湖义气的。这些年,富家子弟入我洪门的倒是不多啦,你也是个异数。对了,等阿辉从佛山回来,你们好好处处。”
嘴里嗯嗯回应着,思绪却早被袁飞龙血糊糊的大腿与寒刃搅得纷乱,不知不觉加快脚步,竟将花镜抛在身后,唐维桢脚步不停,朱七嚼着东西亦紧跟自家大哥,三人渐成前二后一。
前方右转过小巷便是主街,远处林则除“靖海门销烟处”沙鸥点点、芳草萋萋,近处牛栏猪栏鸡栏云集,街道两侧低矮平房挤满鱼虾档口,道上垃圾遍地,道边却摆满了杂货摊,行人熙熙攘攘喧闹不已,空气污糟遭的,人在其中走上一圈,便像是被那鱼虾味浸进了骨子里。
历来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脏污纳垢之所,地痞流氓泼皮油子也就越多。这些人游手好闲,欺善怕恶,出没在街头巷尾、青楼赌坊之中,总是伺机欺压剥削那些活得比自己更差之人。
相对应的,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也有不少,临街的酒楼茶室之中,总会有一些穿着陈旧褂子、留着几缕长须之人,长吁短叹,念民生之悠悠,叹世风之不古,然后颤巍巍从兜里摸出几个把玩得铮亮的铜钱,呸地一声吐掉口中碎沫,不禁悲从中来——可惜是囊中羞涩,逛不了陈塘街,进不得师姑庵,如今只能去向隔壁挂着红色灯笼的临江小屋,与那些面黄肌瘦的船娘聊聊心中抱负了。
在这里,只要腰间有几十个大钱,总会寻到能作乐的地方。
……
三人呈“品”字形穿梭在泥泞路上,前方几位黄包车夫围成圈耍钱,铜板叮当声混着汗臭飘来。唐维桢快步欲叫车,忽见小巷窜出一少女,跌跌撞撞直撞他怀中。
朱七手忙脚乱拽起唐维桢,回头怒吼追去,那少女却身手敏捷,原地一翻,一个“乌龙绞柱”,跃身而起,泥污溅身也浑然不顾,掠过花镜时只诧异地扫一眼,转瞬消失在杂乱码头。
花镜拽住抓狂的朱七,努嘴冷笑,“追不上,跑远了。”
唐维桢低头瞅瞅身上衣裳,虽说不值钱,可沾了些臭烘烘污泥也让人讨厌,咕哝几句,随手拍了拍,冲那花镜咧嘴笑笑,转身便走向黄包车,忽被街头冲出的几人撞个趔趄。
当头那人竟抬手一掌推他胸口,喝骂“行开啊,丢!”
方才莫名挨撞、又被袁飞龙离去的闷气正无处撒,心里憋着火的唐维桢顿时大怒,抓腕一拖,右腿勾其膝窝,那人“啪”地挥舞着双手摔翻在地。
旁边的朱七配合得极好,舌头舔舔嘴唇,眼神冒着小星星,一声不吭冲过去抬腿朝那人头上“咣咣”两脚,蹦起来跳在那人背上又是跺了几脚,地上那人‘哇哇’乱叫猛地一个翻身,差点将瘦小的朱七掀翻在地,并从腰间扯出一根铁链,朝着那朱七就甩了过去。
跟在那人身后的几名打手已冲至几步开外,却突遭两名凶横少年的截杀,顿时乱了阵脚。领头模样的汉子反应迅捷,挥手带着两名同伴朝那女孩消失的方向疾追,余下二人则从腰间拽出铁链,呼啸着朝朱七劈头砸来。
花镜依旧负手而立,笑意不减,毫无相助之意。
唐维桢自是不开口求援,躬身如猎豹前冲,本能施展“锄撅头”招式——右手横扫如镰,左脚猛抬半尺踹向那持链之人。铁链被扫偏的刹那,他右臂抬肘狠顶对方鼻梁,简单一式竟将那壮汉砸得满脸开花,左腿顺势踹中腰侧。
对方轰然倒地,撞翻道旁箩筐。青菜被碾作青泥,摊主尖叫着窜至墙角,连锁带翻隔壁摊位,半条街霎时鸡飞狗跳。
另一打手被朱七揉身贴近,双臂箍住腰腹。对方虽铁链无用,却左肘高抬狠砸其背,骂声不绝。朱七咬紧牙关不吭声,硬扛肘击,忽一口咬住那人腋下软肉,头颈发力撕扯。剧痛之下,壮汉弃链躬身欲抱摔朱七,岂料这小乞丐竟使“猴子偷桃”,指尖狠戳对方裆部,那人顿时蹦跶呼嚎,双腿缩如虾米。
一旁的花镜见状笑骂一句,闪电夺下另一人之武器,侧身踹中缠斗唐维桢者的腰眼,反手一巴掌抽在扛朱七的汉子脸上,顺势扯开二人。
岂料朱七被打红了眼,眼底血晕翻涌,抬头瞪向花镜时竟如饿兽,差点将花镜扯得趔趄。
唐维桢见状,忽从袖口摸出把淬银小刀,悄无声息靠近花镜拖住那人身后,埋头便想狠刺其肋下。
好在那花镜一双腿敏捷轻盈,犹如双手般灵巧。只见他脚尖微点青石板,身形倏地旋侧,右腿如鞭横扫,正踢在唐维桢腕脉上,那小刀“铮”一声脱手,斜飞入巷口暗影。花镜负手而立,笑喝一句,“住手,别打了!”
唐维桢与朱七闻声顿时停手,花镜顺势松开擒住混子的手腕,五指一抖,那混子踉跄跌出三步,撞翻路边箩筐,青菜滚落满地,汁水溅湿裤脚。
“你们老大呢?”花镜眉峰骤拧,一双闪亮眼睛剜向那狼狈混子。
那人喘着粗气,张嘴便骂:“丢你老母……”。
话音未落,花镜已鬼魅近身,左掌抓住其衣襟,右掌抡圆,“啪”地脆响,耳光实实地将混子抽得横摔在地。
花镜倏然转身,朝另一人勾指。那人正弯腰趴在箩筐边,腰眼被花镜早先一腿踢得青紫,此刻见手势,眼瞳骤缩——那是洪门“问路”的暗号,颤悠悠起了身抱拳行礼,只是估摸着那腰眼实在是疼得钻心,只能是一只手捂着腰眼,一只手指了指左前方,低声说道,“老大去追那虾女去了。”
“青龙会就这点尿性?”花镜啐声如刀,袍袖甩风,再不瞧那烂仔一眼。
转身拍拍唐维桢肩头:“这腌臜戏码,往后你俩得天天嚼。”
又抬手虚划一圈,指尖掠过腥臭鱼摊、破败货仓,“后生仔,江湖哪是戏本子里的香车宝马?就是这种腌臜地,我带你们认认道,阿辉回来后,他会专门带你。”
说完后顿了顿,侧头看看身边沉默的少年人,语气意味深长,“从今往后,你们,也就进了这阴暗肮脏的地方,接下来,成龙成凤还是成老鼠泥鳅,都得看你们自己了。”
朱七抬手想去撂头发,却是撂了个空,眼睛不由自主地骨碌碌如风车般转动,将这四周环境收进眼内,心里头顿时炸了——这岂不是才爬出泥塘又进了茅坑?
侧目看向唐维桢,发现唐维桢也与自己一般,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朱七赶紧用手肘顶顶唐维桢,可是碰到了刚才斗殴时的伤处,倒吸一口凉气。花镜瞧在眼里,却是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花五哥、五爷……,这地方,这个……”
花镜佯装未察,背手踱步,如乡野老叟,下颔冲街角一扬,“就冲你这俩愣头青的脾性,这街最合适!”
见二小瞪目瞪口呆,满脸迷惑,花镜扯扯嘴角,忽缓声补道,“唐少爷,你心里要藏事,什么话都挂在嘴边的,这种人啊,在这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唐维桢早悟此非花镜布局,遂抿唇不语,抬头见那青龙会的几条烂仔灰溜溜窜逃,眼珠一转,突兀发问。
“五爷,可有个姑爷仔似的男娃,比我大不了一两岁,名唤亚文……”
花镜一怔,随即呵呵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