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像残留
##第二章
闹钟响起时，程默正梦见自己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的热度，奖杯的重量，还有台下观众雷鸣般的掌声——这些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手机铃声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伸手去按闹钟，却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程默猛地坐起，看着水流在地板上蜿蜒，碎片反射着晨光。他抓过眼镜戴上，突然愣住——水杯的裂纹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放射状，就像...就像镜面破碎的纹路。
这个联想让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书桌。命运之镜安静地躺在深蓝色绸布上，晨光中，银质藤蔓仿佛在缓慢生长。程默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象赶出脑海。
他收拾完碎片，冲了个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熬夜后的疲惫，镜子很快蒙上水雾。程默伸手擦去雾气，突然僵住了——
镜中的自己，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而现实中的他分明没有笑。
水珠顺着脊背滑下，寒意从脚底升起。程默死死盯着镜子，直到那个诡异的微笑消失。一定是睡眠不足导致的幻觉，他这样告诉自己，却还是匆匆结束了淋浴。
早餐时，程默打开电脑查看昨晚写的内容。文档显示他连续工作了五个小时，写了近万字——这是他平时一个月的产量。文字流畅得不像出自他手，故事仿佛自己从指尖流淌而出。这种创作状态他只在大学时代体验过几次，那时他还相信自己能成为作家，而不是整天修改别人作品的编辑。
程默咬了口吐司，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被绸布覆盖的镜子。昨晚的景象再次浮现在脑海：镜中的他伏案疾书，而现实中的他分明已经停笔休息。那种被窥视、被模仿的感觉挥之不去。
“只是压力太大了。“他低声说，声音在空荡的公寓里显得格外孤单。
出门前，程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镜子放进了衣柜最里层，用几件旧衣服盖住。这个举动让他松了口气，仿佛暂时摆脱了某种无形的监视。
公司里一如既往地忙碌。程默负责的三部书稿同时进入终审阶段，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处理那些标满红线的修改意见。午休时，同事林妍端着咖啡凑过来。
“你今天气色不错啊，“她打量着程默，“遇到好事了？“
程默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比上周那种行尸走肉的样子强多了。“林妍笑道，“难道终于交女朋友了？“
“只是睡得比较好。“程默敷衍道，心里却想起镜中那个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理想中的厨房里，背对着他忙碌的身影。这个画面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温暖。
下班后，程默习惯性地走向楼下的便利店。推门时，他愣住了——收银台后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而不是往常那个总爱聊天的老张。
“需要什么？“女人头也不抬地问。
“呃...老张今天休息？“
女人抬起头，皱眉：“谁？“
“张建国，这家店的老板。“
“你记错了吧，“女人不耐烦地说，“这店我开了十年了。“
程默怔在原地。他上周还和老张聊过棒球比赛，怎么可能...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随便拿了瓶水就匆匆离开。
回到家，程默立刻冲向衣柜。镜子还在原处，银质藤蔓在暮色中泛着冷光。他小心地捧出镜子，放在书桌上。
“是你做的吗？“他问镜中的自己，声音发紧，“老张去哪了？“
镜面毫无变化，只是普通地映出他紧张的脸。程默深吸一口气，翻开笔记本电脑。他需要完成那个故事——他与闻人玥交易的一部分。按照约定，明天就是提交故事的最后期限。
文档打开着，标题是《志愿》。程默开始写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十八岁那年，他偷偷修改了高考志愿，从父亲指定的金融专业改成了中文系。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父亲砸碎了他收藏的所有小说，而母亲只是沉默地收拾碎片。
写到一半，程默停下来揉了揉眼睛。镜子里，他的倒影仍在继续打字，手指在虚空中敲击着不存在的键盘。这一次，他没有惊慌，而是着迷般地看着那个更加专注、更加坚定的自己。
“那就是我可能成为的样子，对吗？“他轻声问。
镜子没有回答，但程默心中已有了答案。他继续写作，直到深夜。完成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他伸了个懒腰，看向镜子——镜中的书房比他的公寓豪华得多，落地窗外是城市夜景，“那个程默“正将稿子装进真皮公文包。
“很快了，“程默对着镜子说，“我也会那样。“
次日午休，程默带着打印好的故事前往“时之隙“。阳光下的翠微巷与雨夜截然不同，老旧的建筑显得平淡无奇。但当“时之隙“的招牌映入眼帘时，那种超脱时间的感觉又回来了。
门铃轻响，闻人玥正在擦拭一套茶具。她今天穿了件靛蓝色的改良旗袍，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看起来比程默记忆中更加年轻。
“程先生，“她放下茶壶，“正好七天。“
程默递上装着故事的牛皮纸袋：“按照约定。“
闻人玥没有立即接过，而是仔细打量着他。她的目光让程默感到皮肤微微刺痛，仿佛被X光扫描。
“你使用过度了。“她突然说。
“什么？“
闻人玥绕出柜台，走到程默面前。她伸手轻轻触碰他的太阳穴，程默感到一阵细微的电流感。“这里有镜像残留，“她的声音很低，“你看了多少次？“
“每晚。“程默承认道，“它给我灵感，让我看到可能性——“
“那不是可能性，“闻人玥打断他，“那是诱饵。“她终于接过纸袋，指尖在封口处停留，“你给了它什么？“
“只是一个故事，关于我年轻时——“
“不，“闻人玥摇头，“你给了它能量。记忆的情感能量。“她转身走向一个雕花木柜，将纸袋放入其中一个抽屉。程默注意到抽屉内侧刻满了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文字。
“契约完成了。“闻人玥说，“镜子现在是你的了。“
程默想问清楚她刚才那些话的意思，但闻人玥已经回到柜台后，摆出送客的姿态。就在他转身要走时，她突然又开口：
“程先生，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用的那条毛巾是什么颜色吗？“
程默愣住了。他努力回忆雨夜的情形，却惊讶地发现那段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他记得雨水，记得灯光，记得镜子的幻象，但就是想不起毛巾的颜色。
“我...不太确定。“
闻人玥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下次来，带一件对你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
“因为，“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木簪，“很快你就会开始忘记它们的样子了。“
程默想追问，但门铃再次响起，一个白发老者走了进来。闻人玥迎上去，显然谈话已经结束。离开时，程默回头看了一眼，闻人玥正望着他，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一个词：
“小心。“
回公司的路上，程默经过那家便利店。出于某种冲动，他再次走了进去。还是那个女人在收银台后，但这次，墙上挂着一张营业执照，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李秀芳“——经营者姓名处没有任何涂改痕迹。
程默的心跳加速。他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却怎么也找不到老张的号码。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甚至记不清老张的长相了。
手机突然震动，是主编的消息：“《城市镜像》的稿子进度如何？下周一前能交吗？“
程默盯着这条消息，困惑不已。他根本不负责叫《城市镜像》的项目。正要回复询问时，又一条消息进来：“你主动申请的这个专栏，社长很重视。“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程默突然想起——昨晚镜中的自己，确实在整理一份名为《城市镜像》的稿件。
他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不是幻象，那是正在成真的未来。
或者...是正在被篡改的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