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主持公道
孟家正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猪油,又沉又腻。
曹氏端坐上首,指间的帕子绞得像根麻绳。
孟玉蝉背脊挺得笔直,却掩不住面色的苍白。
孟清欢手里捧着茶盏,却一口没喝,只拿眼角时不时刮孟玉蝉一眼。
“玉蝉,”曹氏开了腔,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腔调,底下却是硬的,“娘不是难为你。道理你要明白,你二姐姐眼瞧着就要和四皇子殿下相好了。那是皇子!排场、脸面,哪一样能马虎?可程家这些年……唉!”
她叹气叹得抑扬顿挫,“当初说好是给你二姐姐备的嫁妆,你抬去了长庆侯府,她那边不就悬空了吗?你父亲官声要紧,家里的脸面也要紧呐!这嫁妆……”
“这嫁妆本该是二姐姐的!姐姐就该还回来!”孟止危急吼吼,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偏激和急躁,“难道姐姐还想霸占不成?如今嫁了人,连家里的东西都不认了?”
孟清欢适时地垂下眼睫,声音像蘸了蜜的蛛丝带着委屈:“别这样逼长姐。长姐在侯府也不容易。算了……我再去想别的办法……”
她越是说“算了”,孟止危的火气就越往上蹿。
孟玉蝉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团气,滚烫又堵得慌。
嫁妆?那是她外祖程家,在她生母早逝后,唯恐她在那位继母手下吃亏,咬牙拿出全部家底给她备下的保障!是她娘用命给她换来的东西!
她闭了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我说孟玉蝉,”孟止危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咄咄逼人的蛮横,“你聋了还是哑了?今日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孟公子此言在理。”一道清冽沉稳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切了进来,打断了孟止危的咆哮。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孟玉蝉猛地扭头看向门口。
只见傅九阙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立在了那里。
门口的光线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修长如一株劲竹。
他身上只着一件月白暗云纹的直裰,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淡,唯有那双眼睛深黑沉静,此刻正笔直地看向孟止危。
而后,目光缓缓移向她。
“既然并非内子之物,”傅九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物归原主,天经地义。”
孟玉蝉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来了?他背后的伤!不应该下床胡乱活动的!
他苍白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脚步都证实着他正在强撑。
孟玉蝉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去扶他,却又在触碰到他之前停住,化为一声低呼:“……你怎么来了?”
傅九阙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圈和紧抿的唇上,眸色深了几许。
他无视满屋子骤然聚焦过来的各种目光,径直走到她身边。“抱歉,来迟了。”
那股子心疼的劲儿,即使极力压抑,也从微微蹙起的眉间泄露出来。
曹氏、孟清欢、孟止危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惊愕。
曹氏保养得宜的脸上甚至有一瞬间的空白。不是说那长庆侯府的庶子阴郁寡言、上不得台面吗?
眼前这年轻人,身姿挺拔如松,容颜俊美远胜那些所谓的京城贵公子,最要紧的是那份通身的气派,沉稳内敛,竟隐隐带煞,哪有一点传言中废物庶子的影子?!
孟清欢更是心神巨震,目光在傅九阙那张过于出色的脸上流连,下意识地就将他与四皇子辛夷子固进行比较。
四皇子尊贵是尊贵,可论模样气度……傅九阙竟是完胜!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猛地一刺,旋即又被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狠狠压下: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侯府庶子!她是注定要做皇子妃的人!这一条,就足以让她永远压死孟玉蝉一头!
曹氏到底在深宅浸淫多年,惊讶过后迅速镇定下来。
她重新端起当家主母的架子,眼神挑剔地扫过傅九阙,那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又从眼底浮了起来。
一个连正宴都上不了席面的庶子,再好看也只是个摆设,长庆侯府都不放在眼里,她孟府还怕他不成?
“傅公子带伤前来,真是辛苦了。”
曹氏语气淡淡,带着点长辈的疏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娘几个话话家常。既然你来了,就快些带玉蝉回去吧,她嫁为人妇,总不好总是在娘家盘桓,惹人闲话。玉蝉啊,”
她转向孟玉蝉,眼神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和催促,“可别忘了交代你的事情!”——写信回江南程家要钱!
这明着赶人,暗着提醒威胁的作态,让孟玉蝉脸上火辣辣的,难堪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想让傅九阙看到她生母早逝后,在这个所谓“家”里是如何被轻贱、被逼迫、被当成摇钱树的!
她垂下眼,想拉住傅九阙的衣袖赶紧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傅九阙却仿佛没听见曹氏的驱逐令。
他侧身微微将孟玉蝉挡在身后,高大的身影为她隔绝了一部分压力。“不忙。”
傅九阙目光平静地迎向曹氏,开口却是冲着孟止危去的,“方才孟公子所言事关嫁妆归属,此乃原则大事。既然孟公子认为我夫人带走的嫁妆属于令姐孟二姑娘,”
他特意加重了“令姐”二字,目光掠过孟清欢那张娇美的脸,“若就此不明不白地带内子离去,旁人恐怕真要以为侯府眼皮子浅,贪图了旁人的东西。今日既然撞上了,不妨就在此处,当着诸位亲长的面,把话说清楚为好。”
傅九阙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条理清晰,顿时噎得曹氏眉头紧锁。
孟止危却像得了强援,脸上露出兴奋的赞同神色。
“正是这个理!”孟止危立刻大声附和,仿佛这嫁妆之事有了傅九阙的“主持公道”就十拿九稳。
孟清欢心头警铃大作!
她那点作态骗骗孟止危可以,哪能真架得住在侯府公子面前掰扯清楚?
她急忙开口:“长姐夫千万别误会!当初那嫁妆抬进侯府,便是我长姐的了!我和长姐姐妹情深,什么你的我的?只要长姐和长姐夫夫妻和睦,相安无事,旁的都不打紧的!三弟年幼不懂事,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