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马老六
出了漱玉轩的门,阳光正好,但张云川心里的疑云却更重了。他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将之前在破旧木器摊前心口那丝冰冷的异样感,以及刚才在漱玉轩被玉蝉弹开时心口出现的相同感觉,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夏璟安。
夏璟安听完,脚步微微一顿,平静无波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张云川的胸口,又看向楚桐静。
楚桐静那双异眼也微微亮起一丝银芒,在张云川身上仔细扫视了一圈,随即轻轻摇头:“他体表怨气如常,并无特殊附着。那异样感…似乎源自更深层,守心符覆盖之下,我的异眼也看不真切。”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
“能引起你灵体共鸣,且与法器排斥反应产生相似感应的东西…”夏璟安沉吟片刻,果断转身,“走,回去看看那个摊子。”
三人快步回到之前那个堆满破旧木器的摊位前。然而,摊位已经空了!地上只留下一些散落的木屑和灰尘印痕,显示这里不久前还堆着东西。
“人呢?”张云川傻眼了。
夏璟安环顾四周,走向旁边一个卖瓷器的摊主。那摊主见是夏璟安,连忙堆起笑脸:“夏老板,您找刚才那卖破烂的?”
“嗯。人呢?”夏璟安言简意赅。
“嗐!那家伙啊,就是个新来的生面孔!前天推个小板车拉了一堆破桌子烂凳子过来,说是祖传的老木头,想换点钱。守了两天,一个子儿没开张!我看他也没啥耐心,刚才您几位走后没多久,他就骂骂咧咧地收拾东西走了!估计是嫌这地界儿风水不好,哈哈!”摊主笑道。
“可知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夏璟安追问。
摊主摇头:“不知道啊!听他口音像是西边马家庄那一带的?具体哪儿的真不清楚。那家伙闷葫芦一个,不爱说话,问多了还瞪眼,看着就不像好人!夏老板,您找他干嘛?他那堆破烂里难道还真有好东西?”摊主一脸好奇。
夏璟安没有回答,只是道了声谢。接连问了附近几个摊主,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生面孔,口音像马家庄方向,性格孤僻,卖了两天没生意,刚走不久,具体信息不详。
线索似乎断了。张云川有些沮丧:“师父,怎么办?人海茫茫…”
夏璟安神色不变,从他那件深灰色长衫的内袋里,缓缓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呈暗沉古铜色的罗盘。罗盘造型古朴,边缘磨损得厉害,中心天池中的磁针并非寻常的红色,而是一种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金色。盘面上密密麻麻的刻度、卦象、星宿符号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感,但更令人心悸的是,当夏璟安将它托在掌心时,张云川体内沉寂的怨气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躁动起来,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股阴冷、古老、带着强烈指向性的气息从罗盘上弥漫开来。
“师父,这是…?”张云川惊疑不定。
“一件诡器。”夏璟安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介绍一件普通工具,“虽形似道家罗盘,却不在守正九门之列。它没有防护、驱邪之能,唯一的功用,便是‘寻觅’。以特定气息为引,指向其源头所在。代价是…每次使用,需消耗使用者些许精血与气运。”
楚桐静看着那罗盘,眼神凝重,显然知道它的底细。
夏璟安没有多言,指尖在罗盘边缘某个极其隐秘的符文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迅速被那暗金色的磁针吸收。磁针瞬间活了过来,发出极其低微、如同蜂鸣般的“嗡嗡”声,开始疯狂旋转!
夏璟安将罗盘平托,目光落在张云川身上:“集中精神,回想你当时感受到的那丝冰冷异样感。”
张云川连忙屏息凝神,努力回忆在木器摊前和漱玉轩时心口那一闪而逝的冰冷感。
就在他心神沉入那种感觉的瞬间——
嗡!
罗盘中央那暗金色的磁针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锁定,稳稳地指向了博古园西侧的方向!针尖微微颤抖,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走。”夏璟安收起罗盘,那丝因精血消耗带来的微不可察的苍白瞬间被他压下,步履沉稳地朝着磁针指引的方向走去。
张云川和楚桐静紧随其后。罗盘的指引并非直线,而是穿街过巷,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片与博古园仿古风格格格不入的城中村入口。低矮杂乱的房屋、狭窄潮湿的巷道、晾晒的衣物、堆积的杂物,构成了一幅充满市井烟火气的画面。
“只能到这里了。”夏璟安看着手中停止震动的罗盘,“范围太大,气息混杂,罗盘也无法精确定位到人。”
张云川看着眼前迷宫般的城中村,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沉了下去。这怎么找?难道要挨家挨户敲门?
就在三人准备进入城中村,像无头苍蝇般碰碰运气时,张云川在经过一家挂着“温馨旅社”破旧招牌的小楼时,心口猛地一跳!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异样感再次出现!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在这栋楼里,与他体内的某种存在产生了共鸣!
“师父!在里面!”张云川指着“温馨旅社”,语气肯定。
夏璟安和楚桐静对视一眼,没有犹豫,立刻走了进去。昏暗狭窄的前台,一个嗑着瓜子的中年女人懒洋洋地抬头:“住店?”
夏璟安直接问道:“今天中午左右,是不是有一个推着板车、拉着一堆破木头、口音像西边马家庄的人住进来?”
女人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他们:“你们谁啊?打听这个干嘛?”
夏璟安没有回答,只是递过去一张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卡片。女人接过卡片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变,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和紧张,连忙放下瓜子:“有…有有!住在二楼最里面那间,206!刚回来没多久!”
“多谢。”夏璟安收回卡片,径直走向狭窄的楼梯。
206房间门口。夏璟安抬手敲门。
“谁…谁啊?”里面传来一个有些慌张、带着浓重乡音的男人声音。
“老板让我给你拿几瓶水。”夏璟安声音平静。
“不…不用!我刚住进来!”里面的声音更慌了。
“开门,例行检查。”夏璟安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搬动东西堵门的声音,再无声息。任凭怎么敲,里面的人就像死了一样,装聋作哑。
夏璟安微微皱眉,没有强行破门,而是走到走廊尽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
不到十分钟,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旅社楼下。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快步上楼,对夏璟安敬了个礼,态度异常恭敬:“夏先生!”
夏璟安点点头,指了指206房门。
警察立刻上前,声音威严:“里面的人,开门!警察!例行检查身份证!”
房间内一阵慌乱响动,最终还是抵不过压力,门开了。门后站着的,正是那个在博古园卖破木器的摊主!一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眼神躲闪、透着几分猥琐和惊惶的男人。他看到警察和门外的夏璟安三人,脸都吓白了。
“警察同志…我…我没犯事啊…”男人声音发抖。
“少废话!身份证!还有,跟我们回所里一趟,配合调查!”警察语气严厉,不由分说地将男人带了出来。
旅社前台的女人吓得缩在柜台后,大气不敢出。
一行人被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张云川注意到,警察对夏璟安非常客气,引到一间安静的办公室,还倒了茶。而对那个干瘦男人,则直接带进了询问室,态度截然不同。
询问过程很快。那个叫马老六的男人,胆子比老鼠还小,警察稍微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他是暮晚市西边三十多公里外,一个叫马家庄的小村庄的人。四十多岁,光棍一条,是村里出了名的懒汉、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最近实在没钱花了,又欠了点赌债,就动了歪心思。他想起了村子后面山脚下那座破败了很多年的老土地庙。
“我…我就想着…那庙里供着的那些木头牌牌、小桌子…年头那么久了…多少也算个古董吧?能…能卖点钱…”马老六哆哆嗦嗦地交代,“前…前天晚上,我…我就翻墙进去了,把…把供桌上几个看着还囫囵个儿的木头件儿,还…还有神像手里一个缺了角的旧木牌…都…都搬出来了…想着拿到博古园碰碰运气…”
他哭丧着脸:“谁知道…那些东西…又破又旧…根本没人要!守了两天…一个问价的都没有!我…我就想着拉倒吧,不卖了,今天中午收拾东西准备坐车回村…结果…结果就被抓了…警察同志!夏老板!我…我就是偷了点破木头!不值钱的!我认罚!千万别关我啊!”
马老六的供词清晰明了。他偷盗了马家庄后山一座废弃土地庙里的几件木器(包括一个缺角的旧木牌),带到博古园售卖未果,准备返回时被抓。
张云川的心却沉了下去。土地庙!缺角的旧木牌!那冰冷异样感的源头,果然是它!一座荒废多年的土地庙里的东西,怎么会引起他灵体的特殊感应?甚至能和漱玉轩的法器产生类似的排斥反应?
夏璟安听完警察的汇报,面色沉静,对警察道:“辛苦了。此人盗窃村庙旧物,虽价值不高,但性质恶劣。按治安条例处理即可。那些木器,我们需要带回处理,以免流落在外沾染不洁。”
警察连忙点头:“明白!夏先生放心,东西就在证物室,我这就让人取来。这人我们一定依法处理!”
很快,一个装着几件破旧木器的麻袋被提了过来。张云川一眼就看到了麻袋口露出的那个缺了一角、表面布满油污和灰尘的陈旧木牌一角!心口那股冰冷的异样感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木牌深处,与他遥遥呼应!
夏璟安接过麻袋,对警察道了声谢,带着张云川和楚桐静离开了派出所。
暮色渐沉。回古斋的路上,张云川忍不住问:“师父,那土地庙…”
夏璟安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麻袋,目光深邃:“马家庄土地庙…看来,我们得亲自走一趟了。能让一件沉寂多年的庙中之物与你灵体共鸣,甚至可能引动了守心符…那地方,恐怕没那么简单。”
楚桐静也默默点头,异眼之中银芒流转,警惕地扫过那个麻袋。麻袋里,那块缺角的木牌,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散发着无声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