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国民性格
一个民族的特性,包括习性,对发展海权也有一定影响。
设想海权的建立如果确实以一种广泛的日常贸易作为基础,那么,对那些凭借海洋而富裕的人来说,较为显著的民族特性必然是习惯于追逐贸易利益。关于这一点,历史已经提供了确凿的事实依据。除了罗马人而外,再也找不到可供参考的反例了。
人都会追求利益,都会或多或少地喜欢金钱。但是,追求利益的方式会影响一国的贸易命运和国民的历史。假如历史可信,同属一个民族的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就都采取了损害民族特性的方式获取财富,并且这种方式沉重打击了贸易的发展,进一步对支撑贸易的工业造成致命伤害,最终也危及了这些通过错误途径获取的国家财富。贪婪在逐利欲望的催促下变得可怕,因此,他们在因为欧洲的商业和海运开拓而发现的美洲新大陆上,不是去建设新的工业基地,也不是开展积极的探索和冒险,而是去寻找金矿。西班牙人有许多优秀品质:勤劳勇敢、积极进取、克制、热情而不乏强烈的民族认同感。此外,西班牙还拥有优越的地理位置和极为方便的港口。在美洲大陆,西班牙人最先占领了大部分较为富饶的地区,并且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与其他国家竞争。在那以后的一百年里,西班牙一直是欧洲最先进的国家,完全有能力稳坐海上强国的头把交椅。但事实是,自从1571年的勒班陀海战获胜以后,尽管西班牙屡次参战,其海战的历史中却未再有过胜利。因为贸易衰落,他们在战舰甲板上丑态百出,简直荒唐可笑。但如果仅仅将其归因于贸易的衰败,那毫无疑问是不对的。对于私人企业,西班牙政府无疑也用尽办法束缚它的自由和健康发展。然而,一个伟大的民族通常拥有突破或改造政府的特性,而人民一旦具备了向往贸易的热情,也会促进政府加入贸易的潮流。专制统治妨碍着这个古老国家的发展,西班牙的许多殖民地也逐渐与本土疏远。成百上千的西班牙人离开本土只为了去给上层阶级服务。除了金银珠宝,他们很少从殖民地运回货物,或只航运少量的小吨位的小件高品货物。除了羊毛、水果和铁,西班牙本土几乎不出产其他产品。它还缺少制造企业,工业越来越衰败,人口也慢慢减少。西班牙和殖民地的大多数生活必需品由荷兰提供,到后来国内那少量的工业产品也入不敷出。当时有位作者这样写道:“荷兰商人可以在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地方花钱买到日用品,但在西班牙不行,不过可以从这里把购货款全部赚回来。”西班牙人热切地追求金钱,但很快又将金钱从手上花掉。前文用军事观点分析过,西班牙由于海权衰退而变得极度虚弱,沿着固有航线运送财富的几艘舰船还经常被敌人打劫,军备更是衰败不堪。相对而言,英国和荷兰的上千条舰船分散在世界各地,上面都装载着财富,虽然也遭遇了多次消耗战,却依然在持续地增长,尽管这种增长经常遇到麻烦,但是很平稳。西班牙处于危急时期,作为盟友的葡萄牙也在逐渐衰落。虽然最开始利用海洋发展时葡萄牙在各国中遥遥领先,但如今已经完全落伍。正如墨西哥和秘鲁的矿藏导致了西班牙的没落,巴西的矿藏也成为导致葡萄牙衰落的罪魁祸首。葡萄牙人在发展制造业上目光短浅,没过多久,葡萄牙的纺织品便由英国提供,接下来所有的日用品和其他商品,包括咸鱼和谷物都不得不依赖英国。最终不但金银财富没有了,国土也丢了一部分——英国人买走了波尔图的葡萄园,花的却是从葡萄牙人手中赚来的巴西黄金。五十年来,葡萄牙从巴西矿藏攫取了总计5亿美元的财富,从那以后,就只剩下2500万的真金白银了。这个例子非常典型,很能说明财富的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差别。
与南欧各国人民相比,英国人和荷兰人对利润的渴求更为强烈。世人先后将英国和荷兰称为“商贩国家”,这虽然是嘲笑,但也表明了他们的聪明和公正。他们具有勇敢进取和忍辱负重的优秀品质。他们的忍耐力很好,可以将这种羞辱性的绰号抛在脑后,坚持靠勤劳而非武力从那些嘲笑者手中赚取利润。因此,他们没有走捷径,而是选择了花费时间最多的致富之路。英国人和荷兰人在本质上属于同一个种族,除上述而外还具有其他同样重要的优秀品质,正是这些优秀品质与周围的环境,为他们向海洋发展创造了条件。经商、贸易、生产和谈判,他们这些能力似乎与生俱来。因此,无论是在本土还是国外,也不管是文明国家的港口还是东方统治者的辖区,即便在自己开拓的殖民地内,他们都对当地的所有资源努力地挖掘,尽量让它们得到开发和增值。英国人和荷兰人天生就有贸易才能,恐怕不会介意“商贩”的称呼,他们在交易过程中不断地发掘新的商品,通过几代人的寻求和勤奋工作,最终必然成为商品生产者。他们在国内大力发展制造业,同时大力发展海外殖民地或势力范围的经济,二者之间的交易催生了更多的舰船。于是,两国的海运事业随着贸易不断发展壮大,而那些海上事业发展缓慢一点的国家,甚至包括海上力量强大的法国,都对他们的产品和船舶服务有很大的需求。这样一来,这两个国家必须争取更大的海权。其他国家看到他们不断地成长和发展,势必进行干扰,使他们的发展之路遇到严重的阻碍和挫折。对英、荷两国拥有的繁荣和富强,这些国家的政府心生忌妒,但他们只有依靠人为才能实现。什么是人为呢?本书将在“政府行政”的主题中讨论。
发展海权离不开一个最重要的民族特性,那就是对贸易的热爱,同时热爱生产用于贸易的产品。一个民族如果既喜欢贸易,又有一条优良的海岸线,那么,任何海上危险或者对危险的负面情绪都不可能阻挡他们向海上贸易寻求财富的步伐。其他方法也可能获得致富的途径,但是不一定能取得海权。例如,法国的国土良好、人民勤劳、地理位置十分优越,海军在历史上也曾声名远播,即使处于最低谷也从未丧失其军事荣耀。但是,对海洋国家来说,海上贸易才是其牢固立足的重要基础,而与同时代的其他海上民族比较起来,法国除了占据有利的地理位置外,其他的优势乏善可陈。法国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最主要的是其民族特性决定了寻找财富的方式。各个国家对财富的获取方式不同: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通过从地下挖掘黄金,法国人则依靠节省、精打细算和积累。俗话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就冒险精神而言,大胆地追逐利润与为了贸易而征服全世界有共同之处。节省和储蓄,属于胆小的举动,采用这种方式的人只敢在小范围内冒险,虽然可能会在一定范围内实现财富的增长,也没有什么风险,但却不能促进对外贸易和海运事业的发展。这里不妨举一个姑妄听之的例子,一位法国军官曾与我谈论巴拿马运河,他讲道:“巴拿马运河股票上市的时候,我听从妻子的意见买了两份股票,我和她一人一份。在投资方面我们不像你们,少数美国人会拥有很多股份,而我们当中很大一部分人只买一份或很少几份。”这也算得上是明智之举,可以让个人财产有一个稳定的保障。但是这种小心谨慎或者不敢在财政上冒险的性格如果变成一个民族的特性,必然严重不利于国家贸易和海运的发展。近来法国的人口差不多停止增长了,这与法国人在生活中过分重视金钱而妨碍生育有很大关系。
对于和平贸易,欧洲的贵族阶层从中世纪开始就养成了一种傲慢的轻视态度。由于各个国家民族特性的不同,这种传统对国家的发展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西班牙人的傲慢与这种轻视的态度一拍即合,再加上那种不愿意工作和坐等财富上门的习性,自然对贸易产生厌恶情绪。法国人的民族特性里存在虚荣心,这一点他们自己也认同,并且在法国,虚荣心与傲慢造成的影响相似。法国存在一大批身世烜赫的贵族,他们喜欢将自己鄙视的职业打上下等的标志。商人和制造业者一旦获得财富后便会去追求贵族身份,当他们成功成为贵族后,便不会再去从事虽然赚钱但下等的经商活动。因此,勤劳的民族和并不贫瘠的土地可以勉强维持法国的贸易,但是从事贸易的人都带着一种耻辱感,结果一部分最优秀的生意人都会抓住机会脱离贸易。法王路易十四接受了柯尔培尔的建议,颁布法令:“贵族可以从事航运和商贸,且不会影响本人的身份地位,但不得从事零售。”他的理由是,贸易可以将需要的货物带给臣民,满足人们的日常需求,因此社会上流传已久的普遍认为高贵身份不能从事海上贸易的舆论必须消除。但是,他没有意识到虚荣心是法兰西民族的显著特性,因此法令的颁布对那些有意识的、主流优势明显的偏见没有效果。数年之后,孟德斯鸠还振振有词地教导,贵族阶层从事贸易活动是对君主制的精神实质的背叛。
虽然荷兰同样也存在贵族阶层,但由于其国家政体在名义上是共和制,因此允许人民充分发挥他们的自由和开拓精神,并且国家权力中心集中在大城市里。荷兰的强大是建立在钱,确切地说是财富的基础上的。在这个国家,公民的社会地位由财富体现,而财富是权力的基础,拥有权力就具备了社会地位,就能得到人们的尊敬。英国的情况与荷兰有些类似。英国存在一个傲慢的贵族阶层,但在代议制政府里,作为财富的代表会得到平等的对待,甚至会被更加重视。人们认为财富为个人私有,理应受到普遍的尊敬。在英国,能够获得财富的职业与财富同样享受荣誉,这一点与荷兰类似。在以上这些国家里,民族特性会引发不同的社会舆论,从而影响他们对待贸易的态度。
从广义上来看,民族特性还会以另一种方式体现出来,即建立和发展殖民地的能力,它也会对海权的发展产生影响。与其他事业一样,开拓殖民地越是遵循自然规律,其发展就越快。因此,具备最坚实基础的殖民地,来自全体人民的迫切需要和自然本能。这些殖民地如果受宗主国的约束较少,人民有能力独立自主,那么它将拥有无限的发展空间。殖民地可以成为国内产品的销售地,也可以成为贸易和海运的发祥地,对宗主国来说其价值不可估量,这一点在过去的三个世纪已经被人们熟知。但是,由于殖民地开拓的起因、实行的制度存在差异,最后的结果也是不一样的。尽管政治家看得长远并且小心行事,但都无法提供上述符合自然规律的强大推动力,而这也是宗主国所缺少的。如果要在民族特性之中寻找自我发展的根源,那么,民族自身顺其自然的发展胜过来自宗主国的复杂的规定。就殖民地国家的管理机构来看,某些成功的殖民地的管理机构看起来有可能还不如那些不成功的明智,甚至可能表现得更失智。很显然,就系统性的组织才能来讲,英国人不如法国人,比如体制和管理的精细化,采取手段的谨慎程度,关照服务的耐心细致,对殖民地发展的利益维护,等等。但实际上,英国拥有的殖民地最为广泛,远远胜过了法国。成功的殖民,可以增强殖民地对贸易和海权的积极影响,这主要是由民族特性决定的,而殖民地只有着眼于自我发展,才能获得最好的发展状态。它的发展主要取决于当地的定居者,而不是宗主国的关照。
这个道理很容易了解,因为所有宗主国政府大多以自私的心态对待殖民地。不管殖民地如何建立,宗主国政府一旦发现殖民地存在的意义,便会将其当成一头奶牛拼命地挤取牛奶。奶牛当然也会受到悉心的照顾,但这不过是因为主人已经从奶牛身上榨取了足够的利益,为了维持奶牛的生存而稍做返还而已。宗主国立法的目的,就是实现对殖民地对外贸易的垄断。政府通常将殖民地视为海洋,适合安置国内难以控制的、毫无作用的人居住,也可以为那些来自宗主国的人提供适宜的定居点。尽管如此,只要殖民地还保留着军政当局,那就肯定还具有宗主国政府的性质。
显而易见,作为一个殖民大国,英国取得了罕见而惊人的成功。英国的成功取决于两个显著的民族特性。其一,英国殖民者愿意居住在新开辟的地方,并将自己的利益与定居点紧密联系起来。殖民者也会思念祖国,但绝不会想方设法地返回祖国。英国人在这一点上与法国人大相径庭,法国人总是对故乡那些令人愉快的回忆念念不忘。其二,对新地区资源的开发,英国人会迅速地、多方面地寻求机会,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这一点英国人又和西班牙人大不相同,西班牙人的兴趣和志向有限,也就难以发挥一个新开发地区各方各面的作用。
荷兰的民族特性和国家贫困的现实需要,促使荷兰人四处开拓殖民地。截至1650年,东印度、非洲和美洲都有荷兰的殖民地,那些地区排列成令人厌烦的一长串。当时,荷属殖民地比英国的多得多。他们当初建立这些殖民地纯粹是为了贸易,从性质来看自然也是如此,但就如何发展这些殖民地,荷兰人好像从来就缺少一种指导原则。他们不是为了谋求扩大帝国的版图而建立殖民地,而只是单纯为了满足商业和贸易的需要。只有当周围环境恶化时,他们才试图对这些殖民地进行征服。荷兰人的普遍心理是,能借助独立国家的保护从事贸易,他们只希望获取利润,不具备政治野心,就如同法国和西班牙这种专制国家,更乐意让殖民地保持对宗主国的贸易依赖,却无视殖民地的自然发展规律。
这时候,有人可能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假如其他条件都很适合了,那么对美国的民族特性来说,在发展强大的海上力量上又有哪些优缺点呢?
如果消除了立法障碍,那些具有优势条件的地区很快会建起企业,而不久以前的事例似乎就可以说明,美国无须多长的时间就能获得海权。本能地从事贸易的能力、大胆甚至冒险地追逐利润的精神、对贸易和利润有敏锐的直觉等,所有海上强国应该具备的诸如此类的条件,美国都拥有。如果不久的将来任何地方有殖民的需要,美国人毫无疑问会踊跃前往,并会把自治和独立发展的优良传统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