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幽都敕令至,黄泉借魂生
当意识彻底陷入死寂的时候,魏巽以为自己已然消散。
然而,耳畔并未传来魂飞魄散的清净,反而是尖锐的撕裂声,像有无数利爪正在搅动他所剩无几的、混沌的魂魄。
他感到一种比死亡更冷的痛楚,不是肉体的溃烂,而是存在本身的被强行拉扯。
视野重构,并非往生后的安宁,而是无尽的、粘稠的黑暗,其间漂浮着腐烂的光点,像失焦的鬼火。
他发现自己并非立于实地,而是悬浮在两道扭曲的光束之间,一道散发着炽烈的阳世余晖,另一道则吞吐着幽冷的冥府气息,彼此对峙,又相互纠缠。
这里是阴阳的夹缝,生命的终点,也是一切混沌的起点。
就在他挣扎着理解自身的存在形式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骤然降临,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某种意志。
那力量带着无可匹敌的古老气息,直接贯穿了他的神魂。
刹那间,不是痛,而是极度的灼烧感从灵魂深处爆发,仿佛有无数细密的蓝色火焰在识海中点燃。
他听见断裂的、模糊的低语,像远古的敕令在耳边炸响,又像铁链撞击的钝响,最终,一枚残破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玉简虚影,带着上古苍凉的气息,死死嵌进了他残破的魂体,与那股冰冷的力量融为一体。
它并非外物,而是在这生死未明的瞬间,被强行烙印进他灵魂深处的某种印记,亦或诅咒。
“哎呀呀,真是个不乖的孩子呢。”
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混沌的死寂。
魏巽努力将视线投向声源,模模糊糊地,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女童,穿着藕荷色的衣衫,头上梳着两个可爱的小髻,正抱着一个比她身体还大的瓷碗,碗里冒着腾腾的白气,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药草味。
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这片混沌之中,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微笑。
“来,喝了这碗汤,一切都过去了,乖。”
女童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踏在虚无之上,却又像踩在魏巽的心尖,令他魂魄战栗。
“你是……谁?”
魏巽竭力开口,声音却虚弱得像一缕风,在混沌中摇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血色的芙蓉苑,狰狞的面具,被抽离的魂魄,还有那高阁上漠然的玄玑虚影。
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我呀,我是汤药铺的老板娘,大家叫我孟婆。”
女童咯咯笑着,笑容纯真得可怕。
“你可真幸运呢,这冥界千百年来,还从未有哪个凡人,能以这般残破的魂魄,‘承’得起那位的敕令。虽然是残片,但也足够让你‘活’上一阵子了。”
她将手中的瓷碗往前递了递,热气裹挟着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引得他魂魄深处那枚残片微微颤动,发出抗拒的低鸣。
“不过嘛,这残令在你身上,既是生机,也是催命符,你这副样子可撑不了多久。不如听姐姐的,找个新身体,借魂重生?”
她歪着头,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又像在打量一件有趣的商品。
“借魂重生?”
魏巽的意识剧烈挣扎,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他曾在凡世间惩奸除恶,斩妖除魔,如今却要与邪魔外道无异,夺舍重生?
“不,我不能……”
“别傻了,小家伙。”
孟婆打断了他,语气变得有些不耐,但依然带着几分哄骗的意味。
“你以为这是凡间的苟且偷生?这可是地府的‘敕令’!那东西在你魂魄里,就像插了根会爆炸的引线,不趁早找个寄宿之所,你的魂魄会在短时间内被它焚尽,连去投胎的机会都不会有。而且……”
她话锋一转,眉眼弯弯,像一个诱人犯罪的恶魔,“这敕令残片,比凡间的三公九卿都值钱。你若能好好利用,可不是做个小小的靖夜司尉能比拟的。”
“利用……”
魏巽的心脏,或者说他魂魄的核心,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国师玄玑,想起了那些高高在上却又暗藏杀机的权力核心。
这枚残片,这地府的意志,与凡间的黑暗究竟有何关联?
他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然而那枚残片却在他魂魄中不安地跳动,散发出冰冷的蓝色光芒,强迫他接受眼前这超脱常理的一切。
他似乎没有选择。
“听话,去枉死城。那里刚有个狱卒,叫魏三,‘意外’死了。他的魂魄还没有消散,正是你最好的载体。”
孟婆的指尖轻柔地搭在他的魂魄虚影上,一股冰凉的力量瞬间将他包裹,不是威胁,更像是无法抗拒的指引。
“快去吧,别浪费了这大好机会。你可不知道,为你的到来,地府可是清了不少‘垃圾’呢。”
她笑盈盈地收回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嘲弄,仿佛看穿了世间一切的荒诞与可悲。
冥冥中,魏巽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穿透了无尽的黑暗。
他穿过一片片扭曲的、像镜面破碎般的光影,耳畔是无数冤魂的哀嚎和挣扎。
他看到了枉死城,那是一座比凡间牢狱更加阴森的建筑,没有砖瓦,只有无尽的、由执念凝结成的黑色气墙。
在其中一处角落,他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模糊的魂影,那是属于狱卒魏三的残魂,带着浓烈的死不瞑目和恐惧。
“去吧,与他融合,接受他的一切。”孟婆的声音在识海深处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魏巽的心底涌起巨大的抗拒,他曾是正义的化身,如今却要夺取他人魂魄,这无疑是对他一生信仰的背叛。
然而魂魄中的敕令残片却剧烈颤动,灼热的蓝焰灼烧着他的灵魂,似乎在催促他做出决断。
他别无选择。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的魂魄撞向那团模糊的残影。
刹那间,一股混杂着陌生记忆和强烈怨念的潮水冲垮了他的意识,狱卒魏三的绝望、卑微、以及死前所见的恐怖画面,如同病毒般侵入他的灵魂。
他感受到了这具残魂的挣扎与不甘,却又无力反抗那股来自敕令的、碾压一切的力量。
他痛得发出无声的嘶吼,仿佛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千刀万剐,又像是被强行塞入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容器。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他感受到了一具身体的存在,虽然虚浮、冰冷,却不再是无形的魂体。
他能够感觉到“手”的存在,“腿”的存在,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枉死城冰冷的墙壁。
他微微抬起那双属于狱卒的、沾染着血污的“手”,那上面的伤痕与茧子是如此陌生,却又真实得让他心头发颤。
他知道,他拥有了临时的阴神之躯,虽然脆弱,却是他此刻唯一能够立足于这冥界,甚至重新杀回阳世的唯一筹码。
他的目光坚定起来,眼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却异常顽强的蓝色光芒。
阴阳夹缝中,孟婆收回目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她低头看着碗中剩余的汤药,那清澈的表面忽然泛起一丝涟漪,像是映照出远方某个模糊的影像。
她轻哼一声,指尖轻轻点了一下碗沿,一滴清澈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液体,没有溅出,而是诡异地悬浮在半空,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