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血色真相.双面绝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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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月——!!!”
那一声撕裂灵魂般的嘶吼,是沉入黑暗前最后烙下的印记。冰冷、剧痛、腥甜的铁锈味……还有肩胛骨深处那毒蛇噬咬般的寒意,疯狂蔓延,拖拽着我向无底的深渊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意识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挣扎,耳边是混乱模糊的嗡鸣,夹杂着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战马惊恐的嘶鸣、人群歇斯底里的尖叫,还有……一个冰冷黏腻、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带着残忍的戏谑:
“啧,好一个情深义重啊……疏勒的……小野种?”
疏勒……小野种?!
这个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混沌的意识!我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摇晃,剧烈的眩晕感和肩背处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我几乎再次昏厥。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我正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卡着脖子,拖拽着踉跄前行!冰冷的铠甲硌着我的后背,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安承嗣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马革和某种辛辣香料的汗臭,扑面而来!
是安承嗣!他竟然没死!他不知何时从黑风造成的混乱中脱身,此刻正劫持着我,一步步退向赛马场边缘一处临时搭建、堆放杂物的高台!他猩红的骑装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血迹,脸上那道被木屑划破的伤口正狰狞地翻卷着,更显得他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而他卡着我咽喉的那只手上,赫然紧握着那枚颜色暗沉、如同凝固血块的狼首金扣!
“放开她!”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在不远处炸响!
是李焱!他正被七八个身手矫健、明显是安承嗣死士的黑衣人死死缠住!玄色骑装多处破裂,鲜血染红了他的手臂和侧脸,但他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惊惶,死死盯着被安承嗣挟持的我!他手中的长剑如同狂龙,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试图杀出重围!
“放开?”安承嗣发出一声刺耳的怪笑,拖着我继续后退,直至背靠高台边缘的粗大木柱。他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李焱!我的好侄儿!为了这个胡女,你连命都不要了?你爹李崇在天之灵,怕是要气得再死一次!哈哈哈!”
**(2)**
“安承嗣!住口!”李焱目眦欲裂,攻势更加狂暴,一个死士被他当胸一剑刺穿!但他也被另一人趁机在肩头划开一道血口!
“住口?我偏要说!”安承嗣狞笑着,声音如同刮骨的钢刀,响彻这片混乱的角落,“你以为她是谁?嗯?疏勒王室的遗孤?阿史那月公主?呸!”他猛地将我的脸扭向李焱的方向,唾沫星子喷溅在我脸上,“看看这张脸!仔细看看!李焱!你和你那死鬼老爹一样蠢!被一个冒牌货耍得团团转!真正的阿史那月公主,十年前就被李崇那个伪君子,偷偷送去了漠北回鹘部落!他以为能瞒天过海?做梦!”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比肩上的剧痛更甚!我浑身冰冷,血液瞬间凝固!
冒牌货?!我不是阿史那月?!
李焱挥剑的动作也猛地一滞,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不可能!你胡说!”我嘶声反驳,声音因窒息而破碎,“耿叔他……”
“耿忠?那个老废物?”安承嗣嗤笑,卡着我脖子的手再次收紧,欣赏着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他当然要骗你!不把你这个‘死士之女’当成真正的公主养大,你怎么会心甘情愿背负血仇,成为他们复国最锋利、也最愚蠢的那把刀?!”他另一只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件东西,狠狠摔在我和李焱之间的地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陈旧羊皮包裹的东西。羊皮散开,露出里面一枚小巧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黄金长命锁!锁的背面,清晰地錾刻着疏勒王室的火焰纹徽记,以及一行古老的疏勒文字——那是唯有王室嫡系血脉出生时,由大祭司亲自祝福、刻下真名的长命锁!
**(3)**
“这……这是……”李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认得这枚锁!那是当年他父亲李崇拼死送出疏勒王城、唯一能证明真公主身份的信物!
“看到了吗?”安承嗣的声音如同毒蛇缠绕,“真公主的信物在我手里!至于你……”他冰冷的手指用力掐着我的脸颊,迫使我抬头,“你不过是你那个死鬼爹——疏勒王庭卫队长阿史那图鲁,和一个卑贱女奴生的野种!真正的阿史那月公主的替身!是裴十二娘那个贱人,还有耿忠那条老狗,为了复国大业精心培养的棋子!他们给你洗脑,灌输仇恨,让你变成一头只知复仇的野兽!可笑啊!你恨之入骨的仇人就在眼前,你却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哈哈哈!”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假的……耿叔骗我……十二娘也骗我……我活着的意义,只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谎言?一个复国的工具?父王母后模糊的面容在脑海中碎裂,疏勒王庭的火焰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冰冷绝望,如同冰水灌顶,瞬间将我淹没!肩上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只剩下灵魂被掏空的虚无和彻骨的寒冷。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4)**
“不……”李焱死死盯着地上那枚金锁,又猛地看向我,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混乱。安承嗣的话,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刚刚建立起来的认知和……那刚刚萌芽、却沉重无比的情愫。
“现在明白了?”安承嗣欣赏着我们的痛苦,如同欣赏最精彩的戏剧,他凑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毒蛇般的低语,“小野种,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命贱,生来就是当棋子和替死鬼的料!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话音未落,他眼中杀机暴涨!卡着我脖子的手猛然用力到极致,同时另一只手寒光一闪,一柄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我的心脏!他要杀人灭口!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5)**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剧痛和濒死的绝望,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所有的混乱和虚无!假的又如何?!棋子又如何?!安承嗣!眼前这个魔鬼!他才是屠杀的元凶!他杀了耿叔!他要杀我!他手上沾满了疏勒人的血!无论我是谁,这血仇,是真的!这恨意,是真的!
“啊——!!!”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爆发!那不是恐惧,是积压了十年、被谎言和背叛彻底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狂暴怒火!求生的本能和被愚弄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化作了超越极限的力量!
我猛地低头,不顾肩胛骨那柄毒刃带来的撕裂剧痛,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口咬在安承嗣卡着我脖子的手臂上!牙齿深深嵌入皮肉,直透筋骨!
“呃啊——!”安承嗣猝不及防,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惨嚎,手上的力道瞬间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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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
左手!快如闪电!不是攻击安承嗣,而是反手狠狠抓住了自己右肩后方那柄深深嵌入骨头的、淬毒的短刃箭柄!那是安承嗣手下杀手射向李焱的毒箭!此刻,它成了我唯一的武器!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筋肉骨骼被强行撕裂的闷响和难以想象的剧痛,我竟然硬生生将那支淬毒的短箭,从自己的肩胛骨里拔了出来!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
剧痛让眼前一片血红,但意识却从未如此清醒!安承嗣因手臂剧痛而扭曲的脸近在咫尺,他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没有一丝犹豫!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我将那支沾满自己鲜血、闪烁着幽蓝毒光的箭矢,狠狠向前捅去!
**(7)**
目标——安承嗣的咽喉!
“你——!”安承嗣的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想躲,想格挡,但被我死死咬住的手臂拖慢了动作,更被我这完全超出常理的、自残般的反击惊呆了!
“噗!”
锋利的箭镞,带着我滚烫的复仇之血,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捅进了安承嗣的脖颈侧面!不是咽喉正中最致命的位置,但也足够深!足够狠!
滚烫的、带着腥气的鲜血猛地喷溅了我一脸!安承嗣的嘶吼戛然而止,变成了一种漏气般的“嗬嗬”声!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珠暴突,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的恐惧!他松开了卡着我脖子的手,徒劳地想去捂住自己脖子上那个疯狂喷血的窟窿!
**(8)**
“呃……”力量瞬间被抽空,我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眼前发黑,世界在旋转,只有安承嗣脖子上那个喷涌的血洞异常清晰。
就在我即将摔倒在地的瞬间!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冲破了最后两个死士的阻拦!是李焱!他浑身浴血,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双目赤红!他看也没看倒下的我,所有的怒火和杀意都凝聚在濒死的安承嗣身上!
“安承嗣!!”一声饱含着十年血仇、父辈屈辱、还有无法言喻的痛苦的咆哮,震耳欲聋!
寒光一闪!李焱手中的长剑,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在安承嗣绝望放大的瞳孔注视下,从另一侧,狠狠斩过他的脖颈!
**(9)**
“嚓!”
利刃切过骨肉的脆响,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安承嗣那颗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头颅,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高高飞起!他无头的尸体在原地僵立了一瞬,脖子上两个巨大的血洞还在疯狂喷涌,随即如同破败的麻袋,沉重地、轰然栽倒在我面前!那双暴突的眼睛,至死都凝固着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茫然。
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血,溅满了我的脸,我的脖子,我的衣襟。温热的,黏腻的,带着生命消逝的触感。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深秋冰冷的空气中疯狂弥漫。
我仰面躺在冰冷的地上,视线模糊地看着头顶那片被血腥染红的、灰蒙蒙的长安天空。肩上的剧痛和失血的冰冷席卷而来。意识开始模糊。
**(10)**
脚步声踉跄着靠近。
李焱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挡住了那片灰暗的天空。他脸上沾满了血污,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人的,或是安承嗣的。他丢开了滴血的长剑,蹲下身,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未散的杀意,有劫后余生的悸动,有看到我惨状的痛苦,更有面对“假公主”真相的茫然和……一丝无法掩饰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关切?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触我肩上那恐怖的伤口,又猛地顿住,手指微微颤抖。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混乱。
我看着他,扯动了一下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
“李焱……现在……你和我……都……都是……没有家的……野狗了……”
视线彻底被黑暗吞噬。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被一双强有力却同样冰冷颤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抱了起来。那怀抱很冷,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却又奇异地隔绝了身下地面的冰冷。
安承嗣死了。血仇得报了吗?不知道。
真公主在漠北?不知道。
我到底是谁?不知道。
未来在哪里?更不知道。
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彻骨的寒冷,如同这煌煌盛世之下,永远无法照亮的阴影,将我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