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三日极限
三日的弦，绷至极限。
玄霄城华灯初上，一年一度的“流觞诗会”在城中心揽月楼拉开帷幕。雕梁画栋的楼阁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浓郁的灵气混合着酒香、墨香、脂粉香，氤氲升腾，将这座凡俗城池装点得宛如仙境。才子佳人，修士名流，或凭栏远眺，或把酒言欢，一派盛世升平的景象。
揽月楼顶，视野最佳之处，城主及几位身份显赫的修士作陪，簇拥着两道身影。
云芷依旧是一袭素白宫装，面覆轻纱，周身清冷空灵的气息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她端坐席间，姿态完美无瑕，如同最精致的玉雕。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紧握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那粒“心引散”如同蛰伏的毒蛇，药力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她的灵力壁垒，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恍惚和心悸。她必须耗费十倍的心神，才能维持住“圣女”那层无懈可击的冰壳。
坐在她斜对面的楚凌霄，玄衣如墨，与这满堂华彩形成鲜明对比。他并未饮酒，也未参与吟诗作对，只是随意地靠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中。眼眸半阖，仿佛在假寐，又仿佛在俯瞰芸芸众生。那份冰冷的漠然，让周围热烈的气氛都无形中降温了几分。城主等人与其交谈，也带着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尘缘小院。
柳如烟盘坐于药圃中央，翠绿的灵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与整个小院的草木生机融为一体。“藏木匿形阵”全力运转，将小院的气息完美地伪装成一团旺盛而普通的草木灵气团。她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网，以揽月楼为中心，谨慎地向外铺开，过滤着每一道掠过的神识波动。天剑阁特有的、带着锋锐冰冷气息的几道神识，如同盘旋的鹰隼，在诗会外围若隐若现，但并未深入人群，显然他们的主要目标是监控外围和……楚凌霄。
南宫瑶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练习剑用布条紧紧缠裹背在身后。她站在院中，闭目凝神，努力感应着数里之外揽月楼的方向。体内那道融合了剑意锋芒的紫雷本源如同苏醒的凶兽，在经脉中蠢蠢欲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毁灭的力量。她只能强行压制，等待着那个需要她拔剑的瞬间。
林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暗香巷：无声的舞台**
与揽月楼的喧嚣仅一街之隔，暗香巷却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巷子狭窄幽深，两侧是高耸的墙壁，月光难以透入，只有远处揽月楼的灯火余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烂水草的淡淡腥气。这是柳如烟提前布置的“引魂香”主材自然散发的味道，完美地融入了环境。
林尘如同真正的阴影，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藏身于巷子中段一个凹陷的拐角阴影里。他穿着深灰色的粗布短褂，脸上涂抹着柳如烟调制的药泥，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和尘土气息，活脱脱一个在码头讨生活、疲惫不堪的苦力。他呼吸悠长缓慢，心跳被强行压制到最低，整个人仿佛融入了砖石的纹理。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芒，紧紧盯着巷口的方向，同时用余光留意着头顶狭窄的一线天——那是揽月楼顶光华最盛处。
袖中，那包“引魂香”的药粉被他紧紧捏在指尖，只待那个关键信号的到来。另一只手，则紧握着几枚柳如烟特制的、遇水即化的幻雾药粉结晶。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揽月楼顶的喧闹声浪隐隐传来，丝竹渐歇，一个清朗的声音正在吟诵着什么，引发阵阵喝彩——是“月华赋”环节开始了！顶楼的聚灵阵光芒大放，如同升起一轮小型的明月，将周围映照得亮如白昼！
来了！
林尘精神高度集中，指尖灵力悄然凝聚，蓄势待发！
**揽月楼顶：离弦之箭**
云芷端坐席间，感觉体内的药力如同潮汐般汹涌起来，冰莲玉佩也传来阵阵异常的悸动，让她心神摇曳，眼前的华灯美酒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强行稳住呼吸，借着举杯轻啜的动作掩饰指尖的微颤。时机已至！
就在“月华赋”吟诵到最高亢、聚灵阵光芒最盛的瞬间！
**轰——！**
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诗会，而是从玄霄城西北角骤然爆发！紧接着，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剑气冲天而起，搅动漫天风云！那剑气之强，竟隐隐撼动了揽月楼的聚灵阵光罩！
“是……是‘藏锋谷’方向！天剑阁的别院！”席间一位见识广博的老修士失声惊呼！
藏剑长老动手了！而且比预想中更早，更猛烈！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瞬间打破了诗会的和谐！所有人都惊愕地望向西北，喧哗声浪戛然而止！
楚凌霄半阖的眼眸猛地睁开！两道冰冷的剑光如同实质般刺破空气，直射向混乱爆发的源头！他周身那股沉寂的剑意瞬间沸腾，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让整个揽月楼顶的温度骤降！他霍然起身，玄衣无风自动，一股凛冽的杀意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显然，藏锋谷的变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触及了他的逆鳞！
就是此刻！
云芷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忍着药力冲击带来的眩晕和心悸，抓住这千载难逢、由“意外”创造的绝佳时机！
“好浓烈的怨煞之气！”云芷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疑”和“凝重”，瞬间吸引了因楚凌霄起身而投来的众多目光（包括楚凌霄那冰冷视线的一瞥）。她优雅而迅速地起身，指向暗香巷下游靠近废弃义庄的方向（那里本就阴气较重），“似乎有阴秽邪物受方才剑气冲击而躁动！我去看看！”
理由完美！时机精准！圣女悲悯，感应邪祟，出手净化，天经地义！尤其是在天剑阁自家后院起火、楚凌霄心神被西北变故牵引的刹那！
她甚至没有等待任何人回应，白影一晃，身法展开，如同一缕月华，轻盈而迅捷地飘向楼梯口，方向直指暗香巷！
楚凌霄冰冷的视线扫过云芷离去的背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西北的乱局显然更牵动他的心神，但云芷的离席和那指向义庄的“阴气”感应，也让他本能地分出了一缕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锁定了她离去的方向，同时也覆盖了那片区域——包括那条狭窄幽暗的暗香巷。
**暗香巷：图穷匕见**
林尘在巷中，将揽月楼顶的变故和云芷的离席看得一清二楚！藏剑长老的提前发难是意外，却意外地创造了更完美的掩护和牵引！楚凌霄那道冰冷神识扫来的瞬间，林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但他强迫自己冷静！
就是现在！
当云芷那抹素白的身影如同惊鸿般出现在暗香巷口的刹那！
林尘指尖蓄势待发的灵力，猛地注入袖中的“引魂香”药粉包！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尘埃落地的声响。一股更加浓郁、却依旧完美融入腐烂水草气息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巷口区域！
与此同时，林尘手指一弹，几枚幻雾药粉结晶无声无息地射入巷子深处几处不起眼的积水洼中！
嗤……
遇水即化！浓郁得化不开的白色水汽如同活物般升腾而起，迅速弥漫了小半条巷子！在揽月楼顶“月华”的映照下，水雾折射出迷离梦幻的光晕！
踏入巷口的云芷，身形猛地一僵！
“心引散”的药力、冰莲玉佩的共鸣、“引魂香”的引动，三重冲击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勉力维持的心神堤防！
嗡！
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破碎！揽月楼的灯火、幽暗的巷子、迷离的水雾……全都消失了！
她看到了一片冰封的、开满血色莲花的湖泊！湖中心，一个模糊的青衫背影缓缓转身……那眼神……是刻入骨髓的悲伤与……决绝的毁灭？！
又仿佛看到了圣殿冰冷的穹顶轰然坍塌，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她坠落深渊……
最深处的渴望与最深的恐惧，被强行撕裂，血淋淋地暴露在意识的表层！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呜咽从云芷喉咙里挤出！她完美无瑕的圣女面具瞬间崩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眼神空洞、狂乱，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惊、恐惧和……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无助！那是一种被剥去所有伪装后，灵魂赤裸裸的、最深层的战栗！
就在她心神失守、摇摇欲坠的瞬间！
巷子中段，那个凹陷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灰色短褂、满脸疲惫与尘土的身影，仿佛被巷口的动静惊扰，“恰好”探出了头。
林尘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底层凡人面对“贵人”时最真实的惶恐、茫然和关切。他“手足无措”地快步上前几步，在云芷身体软倒的刹那，伸出手臂，隔着衣袖，极其克制地、仅仅用指尖虚虚地托住了她的肘部！
“姑……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林尘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不解，眼神纯然无辜，充满了对眼前这位突然“发病”的“贵女”的担忧。
也就在这一刹那！
楚凌霄那缕锁定此地的冰冷神识，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迷离的水雾，清晰地“捕捉”到了巷中的景象：
他眼中那完美无瑕、清冷空灵、代表着秩序与圣洁的未婚妻——中州圣女云芷，正失魂落魄地软倒在一个粗鄙不堪、满身尘土的凡俗蝼蚁怀中（虽然只是虚托）！她的脸上，是楚凌霄从未见过的、也绝对无法理解的、充满了脆弱、绝望和……某种他极度厌恶的、近乎“依赖”的复杂神情！那神情，如同最肮脏的污泥，瞬间泼在了他心中那幅名为“圣女”的完美画卷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巷口的迷离水雾，巷中那“相扶”的身影，圣女破碎的面具，凡人惶恐的眼神……以及那穿透一切、冰冷刺骨、带着瞬间凝固后又骤然沸腾的滔天厌恶与杀意的——神识注视！
破局的刀刃，已然落下。斩向的，是冰冷秩序的基石，还是卷入其中所有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