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潜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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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墨影藏锋(下)

那脚步声!

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萧景琰的咽喉!刚刚因发现“非攻”巨门而沸腾的热血,刹那间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是谁?!

守卫?不可能!皇陵卫的巡逻路线和换防间隙,他早已在来时的马车里反复推演过无数次!这个时间,这个位置,绝不该有人!

难道是…秦嵩?那个笑容下藏着毒蛇的首辅?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派了人尾随?太庙鸱吻碎裂时自己那瞬间的锐利目光,终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萧景琰小小的身体,让他四肢冰凉僵硬。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脚步声在空旷的下行阶梯通道里产生的回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绝非普通内侍或守卫所能拥有!来人修为极高!且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所在的玄宫而来!

逃?往哪里逃?狭窄的阶梯是唯一的出入口!对方居高临下,自己如同瓮中之鳖!

巨大的绝望攫住了他。难道母后拼死指引的生机,竟成了他的葬身之地?这深宫深渊的第一步,就要将他彻底吞噬?

不!不能死在这里!

母后临终的嘱托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活下去…琰儿…”那双充满怜爱与不舍的眼睛,仿佛穿透时空注视着他。太庙鸱吻上那道狰狞的裂痕,秦嵩眼底那抹冰冷的满意…仇未报,恨未雪,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他怎能就此倒下?!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属于萧氏皇族的狠戾和不甘,如同岩浆般冲破恐惧的冰层,轰然爆发!

萧景琰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了一刹那的清明!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视线如同闪电般扫过四周!巨大的蟠龙石柱!堆积如山的陪葬品!还有…眼前这扇刚刚浮现的、冰冷厚重的“非攻”巨门!

巨门!唯一的变数!

他来不及思考这扇门是否能打开,如何打开!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靠近它!利用它!哪怕是作为障碍物,也能争取一瞬喘息之机!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扇金属巨门!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全身。他小小的身体死死贴在门上,如同壁虎,利用门上那些凸起的、流转着暗淡银光的玄奥符文作为支点,竭尽全力将自己的身体蜷缩、隐藏在巨门与旁边那根巨大蟠龙石柱形成的狭窄阴影夹角里!

刚刚藏好身形,甚至来不及平复那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

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狭窄阶梯的出口处闪了出来!

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一身与地宫阴冷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色劲装,脸上蒙着同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锐利、冰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如同鹰隼般瞬间扫过整个宏大的玄宫空间!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了冰霜。

萧景琰死死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一下。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蟠龙石柱,扫过璀璨的陪葬品,掠过巨大的昆仑玉棺床…最后,似乎带着一丝疑惑,落在了他藏身的巨门和石柱夹角区域!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汗水瞬间浸透了萧景琰内里的衣衫,冰冷地贴在背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砧板上的鱼,等待着致命的一刀。

蒙面人的目光在那片阴影区域停留了数息。他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又或者那片区域过于狭窄阴暗,不足以引起他进一步的兴趣。最终,他移开了视线,开始以极其专业的姿态,无声而迅捷地在玄宫内移动起来。他的动作轻盈得如同狸猫,脚尖点地,落地无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石壁、甚至穹顶的星图,仿佛在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他在检查!检查是否有人闯入的痕迹!检查…那堆消失的“垃圾”?

萧景琰的心沉到了谷底。此人绝不是偶然路过!他是有备而来!目标很可能就是母后指引的这个角落!难道…秦嵩连母后临终的秘密都知晓?这怎么可能?!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蒙面人检查得极为仔细。他走到原本堆放“垃圾”的位置,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残留的、尚未被完全“溶解”的灰尘和锈迹,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神更加锐利。他甚至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堵光滑完整的石壁——那里如今已被“非攻”巨门取代,但在他眼中,似乎只是普通的石壁?他并未发现那扇门的异常?

萧景琰心中一动:难道…这墨家的机关门,只有用特定的方式(比如那枚令牌)激活后,才能被看见?或者,只有持有令牌的人才能看见其真容?

这个猜测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但危机远未解除!蒙面人显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堆垃圾),也没有发现闯入者的痕迹,但这反而让他更加警惕。他开始扩大搜索范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遍遍扫过玄宫的每一个角落。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萧景琰藏身的这根蟠龙石柱方向而来!越来越近!

萧景琰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他甚至能听到对方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完了!要被发现了!这狭窄的夹角根本无处可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喀哒…喀哒…喀哒…”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如同巨大齿轮缓缓咬合转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地宫中响起!声音的来源,正是萧景琰紧贴着的“非攻”巨门!

这声音极其微弱,若非萧景琰整个身体都紧贴在门上,几乎无法察觉!但在这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却如同惊雷!

正在靠近的蒙面人脚步猛地一顿!那双冰冷的鹰眸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锁定在萧景琰藏身的区域!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形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凛冽的杀意,直扑而来!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灰色罡气,撕裂空气,目标直指石柱后的阴影!

被发现了!

巨大的死亡阴影当头罩下!萧景琰瞳孔骤缩!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爪风带来的刺骨寒意!

跑!必须跑!离开这绝地!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外弹出!目标不是阶梯方向(那里是死路),而是玄宫深处,那堆巨大的、闪烁着幽光的青铜礼器后面!

就在他身体脱离巨门阴影的瞬间——

“嗡——!!!”

“非攻”巨门之上,那流转的银色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一股庞大、古老、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以巨门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这股力量并非针对萧景琰,更像是某种被刚才那微弱“齿轮声”触发的被动防御机制!

无形的力场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只已经探到萧景琰身后不足三尺、蕴含着恐怖罡气的利爪!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蒙面人势在必得的一爪,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他指尖的灰色罡气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崩碎!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反震之力顺着他的手臂狂涌而入!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蒙面人口中发出!他整个身体如遭重锤猛击,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人在空中,一口鲜血已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极度的痛苦!

而刚刚弹射出去的萧景琰,也被这股爆发的无形力场边缘狠狠扫中!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上,小小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狠狠抛飞!

“噗通!”一声闷响,他重重摔在十几步开外,一堆冰冷的、雕刻着狰狞兽面的青铜礼器旁边。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头一甜,一口腥咸的液体涌了上来,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了回去。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但他没死!

顾不上钻心的疼痛,萧景琰猛地抬头,看向蒙面人倒飞的方向。

只见那蒙面人撞在一尊巨大的青铜鼎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青铜鼎都被撞得微微移位。他狼狈地滑落在地,左手捂着明显扭曲变形的右臂,鲜血不断从指缝和面巾下渗出,眼神惊骇欲绝地盯着那扇依旧散发着柔和银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非攻”巨门,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妖魔!

机会!稍纵即逝的逃生机会!

萧景琰强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弹起!他看都没看那扇神秘莫测的巨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阶梯!逃出去!

他像一道离弦的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着狭窄阶梯的入口亡命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地宫中异常清晰。

“站住!”蒙面人惊怒交加的厉喝在身后响起,带着浓重的杀意和因受伤而扭曲的嘶哑。他挣扎着想追,但右臂的剧痛和内腑的震荡让他动作严重变形,踉跄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穿着素白孝服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扎进了那幽暗的阶梯通道!

萧景琰不敢有丝毫停顿!狭窄陡峭的阶梯此刻成了他唯一的生路!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身后,蒙面人愤怒的咆哮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来!虽然对方受了重伤,速度大减,但那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锁定着他的后背!

快!再快一点!

汗水混合着灰尘和嘴角渗出的血丝,模糊了视线。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尖锐的石阶边缘刮破了他的手掌和膝盖,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冲出去!回到明楼!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浓烈的杀意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

就在他即将冲出阶梯出口,看到上方那扇虚掩的铜皮侧门透下的微光时——

“小贼!留下命来!”一声饱含杀机的低吼在身后咫尺响起!一股凌厉的掌风破空而至,直袭他的后心!虽然力量因伤势减弱了许多,但足以致命!

生死一线!

萧景琰头皮炸裂!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动作!他猛地向前一扑,不是向上,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撞向旁边冰冷的石壁!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到一个冰冷的硬物——那是他随身携带,用来裁纸的小巧金错刀!

“噗!”

掌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狠狠拍在石壁上,碎石飞溅!劲风刮得他后背生疼!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借着向前扑撞的力道和石壁的反作用,萧景琰的身体如同陀螺般猛地扭转!在身体即将失衡摔倒的刹那,他紧握着那柄小小的、刃口寒光闪烁的金错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恨意,朝着身后追至阶梯口、因一掌落空而身形微滞的蒙面人,狠狠掷了过去!

目标,不是要害!而是对方唯一暴露在面巾之外的地方——那双冰冷、惊骇、此刻因愤怒而圆睁的眼睛!

“嗖!”

金错刀化作一道微弱的寒芒,在昏暗的光线下,精准、狠辣、带着一个七岁孩童濒死反击的全部怨毒,直射蒙面人的左眼!

这一掷,毫无章法,全凭本能和一股狠劲!但它选择的时机和角度,刁钻到了极致!

蒙面人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弱小的孩童,在亡命奔逃之际,竟能爆发出如此精准狠辣的反击!他刚刚全力一掌落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加上右臂重伤,身形正处于最滞涩的瞬间!

寒芒已至眼前!

“啊——!”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骤然响起,刺破了地宫的幽寂!

那柄小小的金错刀,不偏不倚,深深扎入了蒙面人的左眼之中!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灰色的面巾和衣襟!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蒙面人如同受伤的野兽,发出非人的惨嚎,左手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左眼,剧痛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跌倒,顺着陡峭的阶梯滚落下去,沉重的撞击声和痛苦的哀嚎在狭窄的通道里不断回荡。

萧景琰看都没看结果,甚至来不及喘息!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带着满身的尘土、血迹和擦伤,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猛地撞开那扇虚掩的铜皮侧门,冲了出去!

刺目的天光让他眼前一花。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他踉跄着站稳,心脏还在疯狂跳动,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迅速环顾四周——偏僻角落,石辟邪雕像依旧沉默矗立。远处,明楼后殿方向,隐约传来人声,歇息似乎还未结束。老太监高无庸正背对着他,焦急地踱着步,显然在担心他“哀思过度”。

没有人注意到他从这扇小门里冲出来。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迫自己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沾满灰尘和血迹的孝服,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污迹,努力做出悲伤过度、虚弱无力的样子。然后,他踉踉跄跄、脚步虚浮地从石辟邪雕像后走出,朝着高无庸的方向,用带着哭腔和极度疲惫的声音,微弱地唤道:

“高…高公公…我…我撑不住了…”

高无庸闻声猛地回头,看到小主子脸色惨白如纸(一半是吓的,一半是疼的),浑身沾满灰尘,孝服上还有几处明显的破损和疑似血迹的污渍(摔伤和刮伤),眼神涣散,脚步虚浮,一副哀恸过度、心力交瘁、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高无庸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来,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景琰,心疼得老泪都快出来了,“您这是何苦啊!快!快靠老奴身上!来人!快传太医!七殿下哀思过度,快不行了!”他一边搀扶着萧景琰,一边扯着嗓子焦急地呼喊起来。

立刻有几名内侍闻声惊慌地跑过来帮忙。

萧景琰“虚弱”地靠在高无庸怀里,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没人看到,他藏在宽大袖袍下、紧握成拳的小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掐出了血痕。

更没人看到,他紧闭的眼皮下,那双惊魂未定的眸子里,除了劫后余生的余悸,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如同淬火的精钢,正在疯狂滋长。

皇陵深处的地宫,那扇名为“非攻”的巨门,那蒙面人凄厉的惨嚎,还有袖中那枚依旧冰凉的令牌…这一切都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进了他的骨髓。

深渊之下,他窥见了一角。代价是鲜血,收获是…一颗被迫提前成熟的、属于皇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