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13
齐承耀撇下众人,走进东厢。他看一眼书房里的谢湄筠,谢湄筠一心一意地练字。
“少爷,这饭......”梅香请示他。
“吃饭吧,湄筠。”齐承耀走过去。他骂也骂了,罚也罚了,姚凤喜就在外面跪着,湄筠的怒气该消了吧。
女孩儿沉着脸不语。
“这饭菜热乎乎的,来,湄筠。”齐承耀指使着丫鬟把饭菜一一端过来,摆满半张书桌。
炕桌也有、厅里圆桌也有,偏偏要摆到书桌上,当真是把饭菜送到嘴边了,少爷很肯哄人。梅香铺排下筷子和汤匙。
齐承耀见湄筠没回应,自己从汤盆里盛一碗小鸡炖蘑菇,“来,湄筠,先喝口汤,暖暖身子。”他亲自用调羹送到妻子嘴边。
“走开,弄脏了我的字!”谢湄筠劈手打落调羹。
齐承耀一时没防备,连调羹带汤碗失手落到地上,碗碎成两瓣,炖菜泼了一地。齐承耀看着地上不言语。
“少爷......”惊呆了的梅香半天才开口。
“收拾了。”他是少爷,从前没哄过人,况且她背地里那般说话埋汰他,还有剪子、首饰、结发、龙凤帖和窗花年画......“饭菜都撤了。”这地毯再买一块新的吧。
梅香把饭菜撤下,把地上打扫干净。齐承耀去厅里默坐了半天,终于走回来坐到湄筠对面。两人对坐着看书,彼此不言语。有人敲门,“谁?”
“少爷,姚姨娘不肯吃饭,太太说叫少爷劝劝。”二妞说。
“滚!爱他妈的吃不吃,饿不死!”他恨姚凤喜生事。“湄筠,今晚你睡炕,我睡榻吧,地上凉。”他赶紧说,他怕湄筠以为他指桑骂槐。
两人闷坐着看了一会儿书,便各自去洗漱。齐承耀回来得早,他已经养成了晚上刷牙的习惯。他去榻上展开被子躺下。这床被亦是绸缎被面,群青底色、松鹤延年图案,齐承耀十分享受被子里清新的气息,妻子的气息。
湄筠进来了,他不由得盯着妻子看。女孩子很耐看,非常受端量,化不化妆都美。姚凤喜却需要严妆来相帮。他见湄筠把炕上的被褥卷起来,推到一边,复去柜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被褥来铺开。他不傻,他猜女孩儿嫌弃被褥被他睡过了。而且湄筠不肯睡在炕头上,那是他固定的位置,炕头热。她连那位置都嫌弃,她只肯睡在炕帮上。他恨恨地咽下一口恶气,她今天受了委屈,他不跟她一般见识,他此际只恨妻子陪嫁的被褥太多。
但是,这还没完事,湄筠转身出卧房,他听着湄筠的脚步声应该是去书房。顷刻,湄筠提了把剪刀回来,她直接把剪刀摆在自己枕头旁边,期间看也不看他一眼。这算是把剪刀过了明路了吧?齐承耀苦笑。
早饭时,湄筠仍不出来。
“早晚问安她都省了,母亲!”姚凤喜说。
“不懂规矩!”齐母皱眉。
“把我的饭和少奶奶的饭一起送到少奶奶屋里去。”齐承耀对端饭的陶妈说。“母亲,我去了。”他站起来往外走。他以为母亲在这件事上处理得不妥,挑拨生事的应该受到训诫。“你废话太多了!站起来吃饭!我说过了!否则就不许吃饭!”他在门口回过头来指着姚凤喜说。
“吃饭,吃饭!昨天晚上就没吃饭,天气冷,肚子里没有热汤热水哪行!容易生病。来!”齐承耀伸手要把坐在榻上看书的妻子拉到炕桌前。
“不想吃。”女孩儿拂开他的手。
“来,来,你不饿吗?”女孩子即使板着脸、不化妆,容貌也十分娇柔,越看越好看,他心动不已。
“我说了‘不想吃’!”女孩儿试图甩开他的手。
“别生气了,我替她给你赔不是。来,我们一起在屋里吃,我陪你吃。”他不知道自己很蠢,这样说话便是将他和姚凤喜结为一体。
女孩儿劈手打落他的手,“我不吃!你应该去堂屋吃饭,你母亲很讲究规矩,你在我屋里吃饭有失体统!”
齐承耀不是傻子,他知道湄筠是有所指的。他曾经确实很失体统,他的母亲也不讲规矩,这也是他现在肯一味哄着湄筠的原因。
“这小米粥火候正好,香着呢!”他涎着脸说,“馅饼烙得酥脆,老韩厨艺越来越好。”他亲自把盘子端过来,“吃两口,湄筠,还有煎蛋,”前车之鉴,他把盘子、碗攥得紧紧地,“就吃两口,你好有力气跟我吵架。”今是昨非,只要他从今往后一心对湄筠,疼着她、惯着她,女孩儿早晚抹不下面子跟他急。
梅香从12岁到齐家帮佣,四年里再没见过这般低三下四的少爷。
“要不,吃疙瘩汤、粘糕?”湄筠不吭声,显见不对她心思,齐承耀回身去炕桌上换了碗碟。他昨晚便吩咐厨子今早花样多些,光是稀的便有两粥一汤,遑论搭配的各式干粮和爽口小菜,可着湄筠选。
“你有完没完了!别来烦我!”谢湄筠厉声说,“走开!”
进来送热水沏茶的梅香垂着眼,女人真不能惯,她父亲说的,该揍就得揍!少爷好话说尽,拿热脸贴冷屁股,还是不行!再说与少爷何干,是那个戏子作妖!
“那我陪你一起饿着,一会儿等外面饭店开门了,咱们去外头吃!顺便买块地毯回来,挑你喜欢的花样!”齐承耀转向梅香,“把饭端出去吧。”
从前听说书人讲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怕老婆,她还不信,堂堂男人、还是个猛将居然怕老婆,现在少爷就是明证!梅香从外院回来说庄头来了找少爷有话说。
齐承耀走出东厢,惊见姚凤喜就站在门口,“承耀,你没吃早饭吧?来,去我屋里吃点东西。”
“滚!滚回你屋里!”他怒气冲天。姚凤喜不仅惹是生非,居然还站在屋外窥探他和湄筠。
齐承耀在账房里与庄头说话,庄头话多,说起来没玩没了。齐承耀心里不耐烦,他惦记着待会儿要领妻子去街上吃饭。丫鬟梅香急匆匆跑过来,她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外,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少奶奶......”
齐承耀走出账房,“怎么了?”
“少奶奶好像不见了,少爷!我刚开头没在意,以为少奶奶去太太屋里了。后来,我一直没见着她,我就去问二妞,二妞说少奶奶不在太太屋里。我挨个屋找了个遍,灶房、茅厕,只差姚姨娘那里了,就是没看见少奶奶。这院子我也找了,我去问门房,他说没看见少奶奶出去。”
齐承耀径直去内院西厢姚凤喜房里,“承耀,”姚凤喜迎上来,齐承耀没说话,他在三间房里看一圈,不见湄筠。去哪了?他复去湄筠住的东厢房里找,“梅香,看见少奶奶的箱子了吗?”
“箱子?不是在这里吗,少爷?”梅香指着靠在一起的六只椴木箱子说。
“不是这个,是少奶奶去奉天拎的箱子,棕色的皮箱子。”
“我没看见。”
两人打开柜子、掀开床底,里外三间屋找了遍,也没看见箱子。
齐承耀出屋径直去后门,果然后门没落锁,虚掩着。他要告诉仆人们从此封了后门,谁也不许从后门进出!齐承耀出了后门,直奔湄筠姨母家。
“湄筠确实在我这里,”姨妈说,“她现在不想见你,你去吧。”
“姨妈,你让我跟湄筠见个面、说几句话。”
“她性子拗,我劝不了她,也做不了她的主。”姨妈淡淡地,“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去吧。”
湄筠跟姨妈一个性子,她不吵不闹、淡淡地,让齐承耀一个大男人打也不得骂也不得,爱也不能恨也不能,就是拿她没辙。
他深深吸口气,告辞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