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14
齐承耀回家说与母亲听,他以为母亲会说几句话,结果她什么也没说。
“《张郞休妻》,她是郭丁香,等着你这个张云昌去给她磕头认罪!”姚凤喜笑嘻嘻。
“姚凤喜,这是在齐家,把你那套唱戏的把式收起来!再敢说一句废话,我就叫管家掌嘴!”齐承耀厉声说。
姚凤喜立刻闭上嘴。
齐承耀心里郁闷,他去城里新开的澡堂泡澡排遣心情。
“什么事不开心呢,老胡?皱着个眉!”旁边有人说话。
“他家里妻妾争宠,闹得厉害,他烦心!”别人替老胡回答。
老胡扑通一下跳到水里,在齐承耀身边溅起个大水花。
“哎嘛,这是好事啊!”
“什么好事,你拿我穷开心!”老胡嘟囔一句。
“有人抢着爱你怎么不是好事!你可知道还有那不肯争宠的?”
“不争宠?哪个女人不肯争宠?傻不傻?”
他家里就有现成的一傻女人!齐承耀想。
“给你们说个掌故啊!两年前不是有个人死在“闻艳堂”里吗,”
齐承耀把头往水里埋了埋,他大约知道说的是谁。
“我知道,就是被他妻子儿子赶出门的那个。齐什么来着?”
“名字我也忘了。其实早先他们夫妻关系还行,那男的是从山东逃荒来的,入赘到吴家。吴老爷仗义,没让他改姓‘吴’。他们夫妻十来年前前后后生了三、四胎,就养大了一个男孩。”
“对,就是齐承耀,最早出生的那个孩子。小伙子长得齐整!”
“八年前,那男人从奉天领回来一个年轻女人,听人说那女人中上之姿,皮肤特别白净,那举止谈吐是大伙从没见过的。那男的铁了心要纳那女人做妾,不管他家女人怎么吵闹。须知齐家家业是吴老爷创下的,吴老爷英年早逝,才走没两年,那男人便要纳妾,他家女人自然不愿意。”
“后来呢?”
“女人还能拗过男人?男的纳妾没两年,那妾室就死了,生产时血崩。”
齐承耀记得那女人,穿着素净衣服,淡淡地,很少开口说话,不争不抢,好像......好像湄筠的样子!他心里一激灵。他因母亲伤心,总是恶作剧捉弄那女人,那女人从来不说破。后来被那个人发现了,他被那人暴揍了一顿,被揍得腚上淤血,浑身乌青。
“后来呢?”老胡再问。
“后来那男人就私婢、逛花街,无所不为!齐家店里的伙计、掌柜、还有管家都是吴老爷在世时招来的,哪里能容得下他欺负吴老爷的女儿。三年前,那孩子齐承耀长到十七岁,就同掌柜、管家、伙计一起驱逐了他父亲。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那男的后来临死时一直说......”他故意停下来卖关子。
“说什么?哎,到底说什么?”
“他说‘我一辈子就爱过这么一个人,她却容不下她!害了她!’”
齐承耀听了心里发愣。
“他还说‘她从来都不爱我,从来都不!不管我对她有多好!’”
齐承耀心里一紧,若是......若是湄筠从来都不爱他,不管他对湄筠有多好,那么自己又会怎样?他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水......
“所以,老胡,妻妾争宠是好事,那不肯争宠的就是不爱你。那男人因为失了那女人,那女人又从不肯爱他,才去胡来。他活着可有个什么劲?枉来人世一趟了!”男子唏嘘。
湄筠爱过他吗?现在不肯爱他倒是真的。
身边一堆闲人凑在一起无所不谈,渐渐地语涉不雅。齐承耀是已婚男子,并不避讳。他泡在池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闲话。渐渐地,他板正了脸色。
“有那种第一不要脸的女人,做闺女时失身给别人,洞房前先把鸡血灌进鱼肚泡内,乔装落红。”
“那男人不是白做了忘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没那么便宜的事!小兄弟,我告诉你‘落红’不是唯一判定的方法。”
“那......”
“......”(此处对话可能涉黄,略去。)
一群人都笑。
“......要一点一点习惯,这些都是乔装不出来的。”
“还有呢,他少说了.......”另一个凑趣。(此处对话可能涉黄,略去。)
众人哄堂大笑,凑趣的人被追着打。
“......”凑趣的人跑回来继续说。(此处对话可能涉黄,略去。)
“有经验的妇人,好比产婆,从一个女子的脸和走路姿势都能看出她是不是黄花闺女。我告诉你,越是那种看着有风情的女人越不能娶。”老者帮着补充。
“为什么?”
“有了男女之事的女子才解风情。那种见人便掩口笑、托腮咬指的,常偷眼瞧人的,眼睛随着男人来去的,坐着喜欢摇腿的,没等开口说话便要先笑的,无缘无故整理衣裳的,肯定跟人有私情。这些举动在没见识的男人眼里都是风情,殊不知那是贱相。你看良家妇女哪个肯与外人眉目传情,除了自己丈夫。”
那年轻人叹息。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兄弟你娶妻时记得找个产婆好好帮你把把关。”
“还有,戏子最不能娶。名角还好些,尤其那些草台班子里的女人最不能娶。”
“怎么?”
“草台班子常年到处跑,随便找个地方落脚,男女歇在一起,能干净吗?”
“名角怎么就好了?没人扶她怎么能成角?男人都免不了当面首,何况女人!”
齐承耀从池子里出来,“客官,搓背吗?”“不用。”他疾步到隔壁换衣处,匆匆擦干身体。他一面穿衣服,隔壁的闲话一面继续钻入耳中,“戏班里出来的人最恶,最能搅事生非。”
“瞎说!戏班里的人都是穷苦出身,不是活不下去,谁去学戏!天天地受人欺负,怎么会恶?”
“这你就不懂了。就是天天地受尽了欺负,心里便不平,所以人心才慢慢地变恶了。”
冬日的冷风里他走出去。起初,他贪图姚凤喜什么,不就是因为她看着很有风情吗?后来,房事中也因为她妙解风情,很称他心意。......感觉......颜色......他握紧拳头。(此处可能涉黄,故删除部分。)
又开始下雪,铁岭冬天的雪歇歇停停,整个春节里没有一天不下雪,连绵不断。齐承耀去广峪街找宋恩祥,前清的捕快,个子不高不矮、长相普普通通、一点鲜明特征也没有的一个人,扔到人群里就找不到了。光绪末年,各省奉上谕创办警察机构,宋恩祥转到铁岭警察局做侦探。一直做到60岁退休,他还是个侦探。
退休后,宋恩祥开始做私家侦探,专门接些富家奶奶打探丈夫包养外室、戴了绿帽的丈夫调查妻子pin戏子之类的不费力气的活儿。他一向嘴紧,做事麻利稳妥,在行业里颇积下些名声。
齐承耀在宋恩祥家里喝了杯茶,说了姚凤喜的来历,付了一半酬金后,宋恩祥请他先回家等信。
齐承耀杀人一样的目光看向坐着的姚凤喜,姚凤喜立刻站起来。“哎呀,真清静!是不是母亲?”姚凤喜笑嘻嘻地把筷子在桌上顿齐,准备开工。
“啪”的一声脆响,齐承耀扬手就给她一嘴巴,“滚回你的屋里去!以后不许再出来吃饭!我说过了!”
男人手重,姚凤喜的嘴角立刻有血流出来。姚凤喜惊呆了,她随即躺到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他怎么能看上这个泼妇?湄筠绝不肯撒泼,他为自己曾经的品味感到羞耻!
“凤喜!凤喜!承耀,你这是怎么了?”儿子头一次动手打女人,齐母不知所措。“凤喜,快起来,小心伤着孩子!来人呀,扶姚姨娘起来!”
齐承耀走出堂屋,他早该如此,昨天她动手打湄筠时他便该收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