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像”、“图”之别——故实画应具有情节性
考察先唐的故实画画题,因画迹多湮没不传,只能据《贞观公私画史》、《历代名画记》和《宣和画谱》等早期画学文献记载推知其大略。
裴孝源(生卒未详)的《贞观公私画史》中记载的画题较古,《四库全书提要》评论此书云:“书中皆前列画名,后列作者之名,而以梁《太清目》所有、梁《太清目》所无分注于下。《太清目》既不可见,则考隋以前古画名目者,莫古于是,是亦赏鉴家之祖本矣。”[10]此书中的人物画画名,有“像”与“图”的区别。笔者认为,以此可将单纯的人物肖像画与有具体人物和故事情节的人物故实画加以区分。“像”为肖像写真,如隋朝官本陆探微(生卒未详)的《宋明帝像》和《豫章王像》、顾恺之的《司马宣王像》和《谢安像》等。以“图”命名的人物故实画大致可分作经史故实、神仙故实、诗意故实等类别。经史故实如魏高贵乡公(241—260)《新丰放鸡犬图》、《二疏图》,卫协(生卒未详)《卞庄刺二虎图》、《吴王舟师图》,毛惠远(生卒未详)《山阳七贤图》、史道硕(生卒未详)《燕氏送荆轲图》等等,多采自经史文献或前朝旧事。神仙故实如晋明帝(299—325)《穆天子燕瑶池图》、《瀛洲神仙图》、陆探微《萧史图》、顾恺之《列仙图》、谢赫(生卒未详)《安期先生图》等,多以秦汉神仙家与道教传说为故实蓝本。诗意故实如卫协《毛诗黍离图》、谢稚(生卒未详)《轻车迅迈图》、戴逵(约325—396)《十九首诗图》等,依据古诗内容摹绘成画。
《历代名画记》“述古之秘画珍图”一章,列举了前代“散逸人间”、“不得见之”的古画名。其中可以推知为故实画的如《孝经秘图》、《论语图》、《西王母益地图》、《黄帝升龙图》、《列仙传图》、《职贡图》、《韩诗图》等,依然可以分为经史故实、神仙故实、诗意故实等类。卷四至卷十的历代画家评述中,在各画家名下铨列了具体的画名,其中人物画画名也与《贞观公私画史》一样有“像”、“图”之别。如顾恺之名下以“像”命名的有《桓温像》、《桓玄像》、《苏门先生像》、《王安期像》、《阮修像》等,这些皆为人物肖像画。以“图”命名的有《中朝名士图》、《庐山会图》、《木雁图》、《天女图》、《荡舟图》等,虽不能见图,但这些画名均能清晰地投射出故实内容。另有未标“像”与“图”的画名,如《古贤》、《七贤》、《陈思王诗》等,也大略可以归入故实画之中。再如陆探微名下以“像”命名的有《竹林像》、《建安山阳王像》、《范惠景母子像》、《齐高帝像》、《孔子像》等,以“图”命名的有《阿难维摩图》、《钟期图》、《孔颜图》、《诗新台图》、《叙梦赋服乘图》等。比较《孔子像》与《孔颜图》,可粗略推知前者是孔子的肖像画,而后者是记录孔子与颜回故事的人物故实画。
这种画名上的“像”、“图”之别,在之后的《宣和画谱》中同样存在。如“道释门”记载展子虔有《维摩像》和《石勒问道图》,阎立德(?—656)有《采芝太上像》和《右军点翰图》,阎立本(约600—673)有《宣圣像》和《步辇图》,吴道子(约685—758)有《天尊像》和《列圣朝元图》,等等。再之后,在人物画命名上出现“像”与“图”的重合现象,但究其内里,依然有早期就已判然分明的肖像画与故实画的区别。[11]
已有学者关注到了这类现象,如石守谦在《南宋的两种规鉴画》一文中以南宋马麟(生卒未详)的《圣贤图》和无名款的《却坐图》与《折槛图》为例,将这种劝诫性质的绘画分为以历史人物的画像为主,并不附加其他情节描绘的“画像规鉴”和以历史事件和情节为主,不依赖单独人物的“故实规鉴”两类。对其图像细节具体讲道:
这两种不同的类型,因对人物本身与事件情节偏重选择的不同,在绘画形式上也呈现相异的处理。“画像规鉴”既重人物本身,故多出之以单一的人物作肖像式的安排,而其中人像在画面所占之比例也极大。有时或有超过一个人像的结组,但主从之分相当清楚,主人物之外者皆作衬托之用。至于“故实规鉴”则重在情节(即事件的发生过程),故所绘之人物形象亦多,相互间形成某种关系来交代事件的情节,而其中人物在画面中所占的比例,也远比在“画像规鉴”者来得小。[12]
人物肖像画与人物故实画最明显的区别标准是故实情节的有无,再辅以对单人和多人在具体语境中互动关系的准确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