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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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咬紧牙关

冬天的夜晚,当夜悄悄来临时,黑就要粉抹登场,尽数的释放她的柔情,蜕变为妙曼绵柔的妩媚女子。先在远处一个地方,若隐若现地泛起,并不浓烈,也不显眼,像是被挤出来的微不足道,渐而感到是随意涂抹的颜料还没勾兑均匀,东一片西一块的,随后逐步向起聚拢,从某个地方开始,迅即向四周蔓延。经过融合、浸润之后,便厚实地铺满在天空,眼里就有了静谥的底色,黑便成了夜所绘制的花朵,夜也成了黑所编织的花蓝。有人说,黑在用冷来伪装成坚强,夜却以静来隐忍着苍凉。

黑夜行将笼罩大地,本该到了万簌俱寂的时刻,可水利工地上一反常态,它要打破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闷和寂静,展现出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斗的雄魄气慨。倏然间,一呼百应地亮起了汽油灯,把河线上变成一条长龙,灯火齐明,人声鼎沸,高音喇叭尽情地播放着革命歌曲。河线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地全是推着独轮车的民工,黑压压的,就像一队队蚂蚁来回穿梭。他们把几十米下的河底土推上来,再倒到高堆上去。河是越挖越深,堆是越堆越高,民工们所承受的负荷也就越来越大。这是条老河,因受多年雨水的冲刷使得河床有了大量淤积,在排灌上已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疏浚已是刻不容缓。这疏浚工程,比之新开挖的工程要艰苦得多。

老民工们都知道,新开挖的河是平地插锹,干手干脚的,河不深堆不高,相比之下轻松了许多。而疏浚工程难度就大了,就像这次拿起车把就得爬坡,四、五十度的坡度,从底到顶有屋脊高,这深度、高度及坡度,同工作日又成正比,也就是说开挖的天数越多,这个距离就越拉大,坡度就越陡。这是显而易见的,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要在开挖过程中去发现,去解决。比如说下面是些什么土层?是一层不变的还是一层一变的。是黄土还黑土,是粘土还是淌沙?有“地骨”还是没“地骨”?“地骨”就是泥土混杂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这些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首要解决的是龙沟的问题,也是领导的问题。看一个带工的能否胜任,是内行还是外行,龙沟就是最好的试金石。

拿龙沟和拿好龙沟对工程起到一定的作用。这起码要一个公社统一行动,不能各自为政。工地上公社为营,大队为连,生产队为排,县也就是团了。单单一个连拿龙沟是不解决问题的,会带工,常带工的营长,在没开工之前,就指令各连排在限定的时间内,在河的中心位置先挖几锹深的沟,水利术语叫“龙沟”。好让两旁土里的水渗透到沟里,龙沟的尽头挖个大塘,有专人扣桶往外戽水。现在有机械,架上水泵抽去龙沟里的水,保持河床站得住人,放得住车子,好干活,干好活,好使劲,使得开劲。不会带工的,不能带工的营长,对龙沟不重视,甚至就不知道龙沟的重要性,不肯拿龙沟,或者是与挖土同步进行,让水包在土里。一脚踩下去土里的水溅出老高,人站在上面,如同站在猪屎汪里,沾手沾脚的,装不好装,推不好推,装锹的迈不开腿,推车的脚下打滑,都是有劲不好使,也使不开劲。民工们本来就苦急头了,苦激动了,一肚子的气,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处出,再遇这等功倍事半的憋屈事,岂不更气更恨更恼火!再强行按捺,心头的火还是小不了,少不了会破口大骂:“他妈的,能让这么个‘十一’子来带工,狗屁不通,吃屌子不晓从哪头剥皮,苦死人呢!”“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次还算幸运,带工的还是以前的老把式,老带工的,属常胜将军。至于工程怎样,民工们心里没底,可这位带工的,民工们心里有数,也有底,放心,又坦荡。他们知道老带工的对工程很精通,方法也很有一套,至少少走弯路,不做重茬事。他是公社副主任,许多年来专门带河工,工程不论大小都是他带的工。他的擅长也让他在全县的工程史上独树一帜,总是夺得头彩桂冠,名列前茅,那次都是数一数二的,成了“不倒翁”。上几年,因与同事间有隔阂,闹矛盾,受到了冲击,让他靠边站。一直占据一、二名头彩的荣耀也随之尽失,并与之无缘。以后公社里也很是不服气,对带工的不断地走马换将,可是一直是不尽人意。落后挨批不算,还弄得民工怨声载道。这就体现了领导的重要性,确实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次新书记听取了众人的意见,重新起用了这位能干的副主任。

“姜,还是老的辣。”一向不多言多语的东方丹明端起一锹土放到小车上,再次说着同样的话。自打开工以来,这句话似乎成了他的口头禅,每天总要说上几遍。别人都知道他有所指,无二同异的是说老带工的副主任,他曾多次受到过他的表扬,说明这位副主任识人。不过确切的说,他还是在夸这位副主任总能提前挖出的龙沟。表扬只是一时的脸上有光,苦还得慢慢的吃,罪还得慢慢的受,没人替你。人,还是注重实际,让施工的板面上硬真真的,挺实实的,人少吃苦就是最实在。

有比较,才能知道好坏,眼下他的脚下干松松的,泥不沾脚,只管全身心地专注在手中的一把大锹,不用再为害怕脚下的泥泞去提心分神。只见他熟练地把锹往准确的位置上一插,顶端放到肚脐眼跟,用力半纵,体力和压力溶为一体,把锹往下一捅,嗤溜一下,下去一尺多深,随着一个号子,他腰一弯,膀背使力,迅即又直起腰站立起来,洋油桶似的一块长柱形土块稳稳当当端坐在锹上,一转身,轻松自如又恰到好处地放置在小车上。随即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周而复至,从不间断,整天机械式的运动,有条不紊。整个过程那么熟练,那么自然,一气呵成。

这是老民工才能具备的。新手可就差得远了,他也能拿着锹,在那里人五人六的比划着,可怎么摆弄也不得要领,笨拙,木纳,不知从哪里下锹,开挖多大,下去多深,能否端得起来,能否端得稳,心里都没底儿。即便能挖一挖,也是锹划子忽大忽小,小的一点点,不屑于顾,大的端不动,或是往起一端,泥土散掉分家,有的直接从锹上鲤鱼打挺似的滑窜老远。可悲的是,时间不长,腰酸背痛的不说,手上还流浆大泡的,细嫩的手怎经得住锹柄磨!老民工的手上都有厚厚的一层老茧,那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才形成的。这说明新手功夫欠火候,没到家,没能完全掌握当中技巧。要不,老民工怎会在新手面前充“老鸡”,摆谱子,卖老资格?肯定有几把神砂!

老民工让你叹服的事情还在后面呢!那才不得不让你心悦诚服呢!就眼前的组与组,队与队之间的交界来说,不是一家人,就不是一条心,世上一个巧,谁个都想讨。要是一个亏,傻子也不肯吃。这就让队与队或组与组之间产生出顶针叙麻、斤斤计较。为了不吃亏,站界的都是一帮人中的高手、老手。因为河面那么宽,一眼望去,遥遥无期的望不到头,还在往下挖,尚不知还要下去多深呢?这就迫使你不能大大方方,满不在乎。年青人不知道,年岁大的可知道这一杯。“寸土伤人。”这话也是他们多年亲身体会所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看是一寸,微不足道,可自上而下,那该是多少个土方?要干多少天啊?要靠一锹锹,一锨锨,一车车从河底把它翻上去呢!得要多少手皮子?一车土都能把人推吐血,这么多照样累死人的。这可不是玩意打仗的皮麻事,来不得半点马虎。

他们让老手站界子,最低限度不去讨人家的巧,也不至于吃人家的亏,不替人家背小车绊,更不能做了“小劳官”不道“好难为”,吃力不讨好的事是不能做的。谁不把力气当好的?谁有力气没处使的就让他到河工上来试试!还真不信这个邪呢!听到站在干枝上说大话的,民工们都会这样驳斥他。

在他们的心里,如能沾点人家的巧,那怕一锹土,一锨泥也会有点儿沾沾自喜,自鸣得意。站界的人挖着锹,眼还不停地瞄着界口。他们以河两岸的界桩为起点,用小柴头上夹着纸,经三点一线标成一条线。下锹时,切不可插过线,过线就吃亏了,成了“痴大头”。他们都很老道、狡猾。交界的这一锹与其它的锹下去不一样,大有文章。其它的锹捅下去都是笔直的,而界口的这一锹下去从上口看正好落在界线上,挖到界了,也挖到劲了,无可厚非,挑剔不出什么来。全不知这一锹下去是偏的,上口到位下口没到,偏到里面来了,留下了一公分半公分的,表面看是一星半点,打不着骂不着的,可一锹留,锹锹留,你这边留,他那边也留,凡是交界的都留,一个不多,十个许多,各自之间就有了高低宽窄不尽相同的界墙,也像是挡风墙,从南到北很滑稽地排列着。

为了界子的线里线外的,之间没少争吵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甚至还会大打出手。领导也想公平公正处理好,事实确让他们头疼,没办法,只能采取带有和稀泥的方法,手拿铁锹,走到界墙上,望准界线差不离的往两边一阵拔拉,大了不过的也就算了。事情哪有那么绝对的公平,鸡蛋上秤称还有头高头低的呢!这也不是上纲上线的东西,充其量仅属人民内部矛盾。界墙推倒后,双方都在一个劲地嚷嚷着自己吃亏了,说上几句气话,不得已还是急着去忙自己的活。他们不干,河底的土不会自行爬上岸去。倒在自己这边的土,也就被打上烙印,就是你的了,你就得老老实实,不声不响地把它推走。

刚刚还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们,一转脸就把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又嘻嘻哈哈谈笑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哪家的鸡一天下三个蛋,哪家的母猪一窝下一个,犁上扯到耙上,有着说不完的话,答不完的呱。这就是庄稼人的豪迈和奔放。他们都承认,来弄河工的都是苦命人,没本事的人,他们在一起是苦人对苦人,同命相怜,事情点到就是,知道就好,吃苦人常在。再说河工上又能有什么巧?有巧也轮不到这些忠厚老实头!事在当时,话在当下,一时看不顺,眼里揉不进沙子,待死之人都会吭一声的。事情过后,前思思后想想,这又是何必呢?心情变得开朗,打人不在乎一掐!又自慨自叹起来。

黑夜,在茫然里来临,凭空又增加许多的凄凉、悲惨。寒风萧萧,枯树在寒风中摇曳着,飘荡着丝丝的悲沧。一天十几个小时下来了,工地上仍是奋战正酣。每组都配备一盏汽油灯,把工地照得如同白昼。民工们早已骨软筋麻,疲惫不堪,浑身好像散了架。此时,他们最大的希求就是能美美地睡上一觉,不管是什么地方,无论是否平整,哪怕蹲在那里眯会儿或是打个盹,他们都会谢天谢地感激涕零。眼下该到九点了,正常是人们该进入梦乡的时候。是的,九点了,带工的人叫嚷着:“堆头记趟了”。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也是老规矩了,自打开工以来,只有前三天例外,老带工的有经验就在这里得到体现。先放几天让人跑跑练练腿劲,开始要是跑过头了腿筋跑伤了,以后抬腿就会疼,还干什么活?跑上几天,腿筋习惯了,就可以上劲了,弦就能拉紧了。每天的作息时间也在不断地调整。早上四点半改到四点、三点半,三点。晚上开始是八点半,到九点,现在是九点半。听到通知堆头记趟,就说明离下班时间已不远了。正常情况下九点半完成任务就可下班。他们知道,工程员和带工的现在已在堆头上记数字呢!凡是推车的,每人又是二十五趟,完成下班,不完成的继续。汽油灯开着,有人等着,有的是时间。这是死任务,牢不可破。八更八点你得完成,一趟也不能少。能放过你一趟,别人就得多推一趟,一车土搁在平时无所谓,现在是什么时候?谁都不会让。那七睁眼八喘气的,谁让谁呀?熬油消肉的,谁能饶得了你?是乖乖还会搂搂脖子呢!一旦开了例,人人都少推,规定就成放屁的了,土不上去就成大事,它就永远在那里。这就得一视同仁铁面无私,一碗水得端平,不分“光光”“眼子”。

在堆顶倒土的人,按工地上的排班,无论在哪方面都是比较差的。首先是他不能抱大锹。能装锹的肯定得拿锹,你用锹装不起土来就得推车。开始是推车人从河底到堆顶一鼓作气,后来,河底加深,堆顶增高,河坡变陡,战线不断加长,推车中体弱力薄的就力不从心了,就得改换方法,分两截“倒车”,力气大的从河底把车子推到河口,交给体力弱的人再推到堆顶。正常两人一组,记趟的在任务上不忘加一辈,没有一个漏网之鱼。

东方丹阳和上官勇刚上战场,对里面的精明理道全然不知,全听老民工的按排。尚未开始呢,东方丹明就叮嘱他们不要跑,稳住劲,这个活不是一、两天的事。他告诉他们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面呢!要经住磨,经住练,细水长流,不能露水劲头子一阵风。东方丹明这个人,言语不多,很实际,干活可是把能手。就凭他使的那个锹,就得让你佩服得伸长舌头。在弄河工上,很懂得技巧,安行。他所说的话都是经过千锤百炼,身经百战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对他的说词,开始时,东方丹阳和上官勇就是一头雾水,将信将疑,他们又不好说,也没有理由说。因为本身什么也不懂,能说什么呢?可其他的民工都能听他的,还是三个生产队合在一起,这么多人都没有反对意见,充分说明他东方丹明正确的程度。

尽管如此,东方丹阳心里总有点不以为然,觉得欠妥,不踏实,对他正确的可信度持有怀疑。比如上了河工,就得生龙活虎的干,快马加鞭的干。大干才能快上,大干才能创辉煌。可他却叫慢慢的,不要急。刚过几天,就比北边组落后一锹土,比南边落后了半锹。这一锹土是指整个河底平面少挖一锹深的土。起步就落后,这就得追,就得赶,不是好兆头。东方丹阳和上官勇心里很不安,很不舒坦。照这架势,不追不赶,落后已成定局,觉得很没面子。事情就是如此,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干,一个回合没下来就现象了,落后了。下多大功收多大益,先进是干出来的,不是等出来的,也不是望出来的。

北边组的人上来士气就旺,如同猛虎下山岗。装车的人,歹不识眼的,好像杀神附身,上面车子没下来,下面车子满了还在加,就像圆着一座坟,嘴里不停催促着:“快点!腿脚麻利些。”推车的人总是带着小跑,装车的赶不及,推车的又催促道:“手把活套些,利索些”,之间竞赛似的快马加鞭。别的人不说,就说熟人夏侯超吧!他早就脱去衣服,穿着一件单褂子,浑身还跟水兎似的。他不时地望向这边,面露喜色,显得几分得意。上官勇对东方丹阳说:“你看夏侯超那样!”

东方丹阳知道他心里不舒服,受不了别人的无言叽讽,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自己落后呢!他实在忍不住,就对东方丹明说:“哥,我们比人家落后了许多。”

“落后?”东方丹明睁大眼望向他,“没有啊!”他这才转头向两边望望,心里明白了。“喔。没事。放心吧,这在哪呢?怎么,伤自尊啦?不要逞一时英雄,最后胜才为胜!”说完,仍埋头挖他的土。

对东方丹明的自信,东方丹阳尽管孤疑,可也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自己是个外行,能知道个什么?让他想不到的是,事实就在面前,他们尚不言败,还那么地胸有成竹十拿九稳地能超过他们,似乎是痴人说梦。这可不是凭嘴上说说而已的,是要靠干出来的,是要出一身汗的。根本没有其它捷径可走,到最后又能怎么样?一步累是步步累,一步赶不上是步步赶不上,你前进人家也在前进,还能站在那里不动等你赶?他真不敢相信,最后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不过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难以得出结论,还是有待事实去说话。他推着车子也不再去想那无聊的事了,也容不得他去多想,他要集中注意力,憋住一口气,使出浑身的劲头,一鼓作气地把车子推到顶上稍许缓和的地方,才能喘口气。

这真是卖人肉的交易,凡是弄过河工的人都这么说。东方丹阳现在也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这种苦和累真正的超乎想象,要不然一向以能吃苦耐劳所著称的庄稼汉子怎会谈河工而色变呢?这真不是人受的罪啊!从早上三点钟起来,到晚上九点半以后才能下班,一直是马不停蹄一刻也不停歇地奔波着,整天的人就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除了吃饭这点时间能在那里蹲一蹲,坐一坐,都还得把车绊挂在脖子上,匆匆吃完匆匆走,最后一口饭是唅在嘴里边走边嚼,饭没归膛,嘴一抹又得动手。

按照弄河工的惯例,首先工具得配齐,人手一辆车,一把锹,一把锨。小车子至关重要,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每日里是推车的人手一辆车,装车人的车子留着做底车,推走一车,有空车留下继续装,再下来推,又是推走重车留下空车,循环往复,有车装还有车推,互不耽误,人人有事做,民工称之为“不冷工”。这过程是一车顶一车,一人顶一人,互不相让。该前面的人推走就得推走,不推走后面的人会在那里等着他,不会因为他的磨叽而饶过他。没有哪个好事,想滑,想偷懒,想投机取巧,没门!得病还得医院出证明,还得有人来替换!一人身上只能背一根车绊,两根背不了,也是决不背的。该你的就是你的,别想逃!谁也不痴,谁也不傻,让你逃过一车,别人就得为你推一车。来了你就有份工,就得你自己背,别想别人替你背!告诉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哪怕与你吵架打仗,惊官动府的,也不会饶过你,放过你!水利工地上,既不是躲懒养病的地方,也不是耍滑取巧的地方。

上面推的火急火燎,下面装的也是紧锣密鼓。脚步快,做事利索的人,总是疾步来到河底,快速放好空车,毫不迟疑地推上装好的车子就走。反映迟钝,动作缓慢的人,他到河底后,见车子害怕,慢慢吞吞挨挨塌塌的,装锹的人一锹土端起来一转身收不住,没处放了又直接加到本已该推走的车子上,倒霉的还是这个磨磨蹭蹭的人。原本车上就足够他推的,因他的畏缩磨叽又被加上五十斤左右的一锹土,叫他推得更为吃力,举步为艰,屁眼冒着青烟,气喘不过来还又不敢喘,一喘腿上松劲,车子就打勒,就得需要更大的劲,否则,就有停滞和倒退的危险。无论如何,他得顶上去,推上去,谁叫他迟的?谁叫他慢的?他下面的速度更要加快,不然,还是大车头子,冷车头子。四、五十度的码头,只有前进,不能停滞,更不能后退,后退会出危险的。拿起车把,一门心思,一个目标,一个方向,勇往直前,小车不倒只管推,就得屏住气,腿弯使力,步伐沉稳,不能打滑,用上浑身的力气一步一蹬向前迈进。晓得规律的,见车就推,拿车就走,不等不让也不躲,他就会一直轻松自如,合上节拍。一旦慢下来,他在回车时,推着空车就紧跑起来,绝不能像那倒霉蛋,自己吃苦受罪不说,还要被人骂,讨人嫌,真成了“黄河岸的小车子,摔把又通足。”

东方丹阳切记住老民工的话,不敢掉以轻心,“不听老人言,性命在眼前。”用在这里是最为贴切了。这些天来,他一直不敢怠慢,照着他们说的去做,遵循着这个规律,保持着这个速度,也达到了前后车的合拍,他到河底,底车刚装好,就毫不犹豫地推上就走。现在他更有信心也可麻狂地说,他赶得及,来得及的。因现在的他,脚底板不再那么钻心的疼了,膝盖头也不再那么刻骨的酸了,腿的肿胀也逐渐消除。身上没疼没痛的,单凭苦和累也就不在话下。

前段时间,是他此生最为痛苦的日子,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怎么闯过来的。开工的前几天,工程不紧,觉得累点也无所谓,三天后,来劲头了,工程紧起来了,跟紧螺丝似的。这时的他,腿脚还又不跟劲,不争气,肿胀了,又酸又疼,抬不起步子,迈不开腿,连走路都在受罪,还要推上几百斤重的车子,从四、五十度的陡坡上往上顶,喘气都得徐徐地呼出,三分喘七分憋,长喘脚下就松劲,车子就不走,上坡子要么向前,没有站停,更没有后退的。到了河口,坡度稍大一些,勉强能放下车子再交给下家,这才能舒坦地大喘特喘一气,跟拉风箱似的,凶喘肤汗,劳筋苦骨,第一件事就是慌忙用手腕带袖口胡乱地在脸上抹一把,抹去脸上如豆粒似的汗水。尽管已是隆冬季节,天气异常寒冷,西北风刀子似的划在人的脸上,总觉被它割破了皮。民工们全然不觉,连衣服都穿不住,脱去棉衣,穿着单衣,还有人赤膊着上身,形态各异,各不相同,唯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汗流浃背。东方丹阳亦是如此,只穿件灰色小褂,手抓袖口从额头往下撸一把,迎着北风贪婪地狂吸几口,心头好像舒畅了许多,凉爽了许多。凉风把他内里的热火压下去,又给呼出去。他很想多站会,多吸上几口冷气,兑换出积压心头的热气,可他不能,下面的车子还在等着他呢!

他推着空车,快速地走在回车道上。从昨天开始,他回车下坡时,膝盖到脚底板渐渐的好像不再那么刁刻的酸,钻心的疼了。也真奇了怪,说好就好了,直接了当,非但不酸不疼,还觉比之前行走更轻快。这让他分外惊喜,简直是大喜过望。他与众不同,自己都感到怪。这段时间,他推车上坡时一点感觉没有,下坡子由膝盖到脚底板又酸又疼,好像摘胆剜心,痛不堪言。而别人是上坡酸疼下坡毫无感觉。与人家正好相反,两个劲道。别人听后对他说:“你呀,要吃二遍苦,受双茬罪哩!腿酸脚疼的,推车子的人很正常,有一个星期左右也就好了。你这就不正常了,下坡酸疼好了还有上坡呢!二茬罪你得受!”

“啊!”东方丹阳张大了嘴,他心惊了,这个日子怎么熬?真是倒霉透了。同样的事,同样的罪,干嘛要多遭一回?唉,该享福该受罪,命该的!吃苦受罪天注定,有什么办法?这怨不得旁人,只怨自己命苦,感叹自己劫运未尽,灾难未满。原本不相信命的他,事实已让他没有再好的解释,更别说是反驳了。他不得不承认,摆在自己面前的将是无穷的灾难。整天的熬夜苦战,已累得七荤八素,如同脱了皮散了架,还得承受着酸痛的折磨,更是雪上加霜。两条腿早就麻木无力,像注了铅,像戴上镣,沉重得难以挪动,酸痛让他龇牙咧嘴,恨不得剐去这两条累赘的腿。你不晓得呢,下坡时难受死了,腿脚都不敢往上提,脚心像有无数根针往里扎,膝瓦盖与膝头就像是脱臼分离。尤其是抬脚离开地面,酸麻疼痛绞得整个人从上而下像被抽着一根筋,叫你时不时地弓下腰肢以缓解这揪心的酸痛。据老民工们的经验之谈,同伴们一个星期的灾难即将过去,从而也就从酸痛的深渊中解脱出来。自己呢,还要等待着下一场暴风雨的来临。上坡的苦还没吃,罪还没受呢!何日是个头啊?前面仍是黑咕隆咚的。

他艰难的承受着各种痛苦的折磨,并暗下决心,要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这来自多方面超负荷的痛苦,要拿出别人所不能有的毅力,去承受别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方能显出英雄本色。不能做孬种,是他必需坚守的信条。他不敢苟求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的话,他认为这完全是骗人的鬼话。果真如此,这河线上人头攒动,拚命地劳其筋骨,能有多少大任降至他们头上?有知觉的人都知道,不管怎么劳,不管怎么苦,就是筋骨断了,他们的大任仍是家里的漫漫长夜,苦难岁月,永远是那么的平淡无奇。

东方丹阳在苦难中仍坚信扒河治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是造福人类,造福子孙的大事。不能因为眼前的苦和累就横生怨言,那是怂人、孬种所为,也有是吃不了苦和累。其实他们的心里还是知道这个理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自己眼下的苦,是为将来的甜。上古时代的人就知道治水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东方丹阳更是清楚,大禹为了治水还三过家门而不入呢!在我国历史上千百次水患灾害,曾给千百万黎民百姓带来了浮尸千里,饿殍遍野的悲惨遭遇和深重灾难。晓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须合理利用。搞得好,能让它成为造福人类和万物生灵的千秋功臣;搞不好,它就能变成人类灾难的罪魁祸首。“水利是农业的命脉。”这已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作为新中国的新青年,更该响应党的号召,挺身而出,为四化建设贡献青春。时任在肩,吾辈更需努力。

现在的东方丹阳说到远大理想是没有,但脚踏实地的劲头还是足的。他认为,人要争气,要有精气神,不一定非得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业绩,可人在世上就得有份责任,有份担当,不在大小,能对社会无私的散发出光和热就是好的。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所说的一段话,东方丹阳一直深同感受,铭刻于心。他是这样说的。“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一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该这样度过:每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

东方丹阳每每想到这些,心里也就趋于平衡,疲劳也似乎减轻了许多。他对老人们的话深信不疑,“三日肩膀两日腿,”习惯成自然,练出腿劲苦难也就过去了。这些话果然应了谱,一切都好了,一直悬挂心头上坡疼痛的事也没再发生。别人又说:“只要不连续疼,就不会疼了,”让他欣喜若狂。

他再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得空用脏兮兮的袖子自上而下胡乱撸一把满是汗水的脸,大口大口吸着冷风,心头的热得到冷却,“砰砰”蹦跳的心得到些许的安静。浑然不觉得这还是个寒冷的季节。庄稼人眼里,冷是闲的。闲(寒)冷闲(寒)冷,不闲不冷,闲了就冷,冻不死莽汉子的!

也确实如此,不管你怎样冷,只要没有被冻僵,还能动,小车绊一束,大锹一挥,小车一推,包管你想冷都冷不下来。“车绊是火龙丹。”这是庄稼人的名言。在这漫长而又酷冷的季节里,不干活的人都会缩着脖子,哈着腰,尽数的把衣服往身上加,恨不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挡不起来的就不停地往衣服里缩了又缩。祼露在外面的皮肉,被冻得紫红紫红的,甚至冻破了皮跟烂山芋似的。此刻的北风凛冽,发泄着它的淫威,似要吞噬整个大地,呜呜的叫着,刮到人的脸上如刀划一样,火辣辣的,麻撸撸的。空气似乎都被冻僵了,冻得人浑身不停地哆哆嗦嗦,牙齿不住地上下打着寒颤,手也因寒冷而不停发抖。即便遇个清朗的日子,也是滴水成冰。这倒给苦战的民工们心头上增添了无限的快慰。

“你再歇会儿,我先下去。”后面过来的上官勇对行将要走的东方丹阳说。

“不”,东方丹阳斩钉截铁地说:“我累你不累?还是按部就班好,该谁的就是谁的。”他知道上官勇是要顶他一趟,也是对他的照顾。他怎会同意!都是人,都是一样的累。怎忍心把自己的苦再加到他的头上。

“那你的腿脚好了吗?”紧跟后面的上官勇关切地问。

“好了,之前怕上坡会再疼的,倒没发生。估计也不会发生了。你呢?”东方丹阳也没忘问他。

“我早就不疼了,都有三天了。”

说着他们已到了河底,各自放好空车,麻利地推上重车就往码头上冲,一点不能泄气,充分利用速度的缓冲力。车子也是如此,欺怂怕硬,越怂越推不动,越雄越是轻松。他们一鼓作气地把车子推到河口,交给下家,由下家再送到堆顶。

“还是丹明哥他们精明,真正是老狐狸。”东方丹阳放下重车子,不失时机的对接踵而至的上官勇说。

“你看看,眼看要赶上两边了,不知他们怎么又故意放慢了速度。”上官勇很是不解地说:“稍许再来把劲,就能超过他们。可他们到此就泄气。我不晓得他们怎就这么甘于落后!”他满头雾水,怎么也想不通。

“这你看不出来呀?”东方丹阳扭头望一眼上官勇,“你看我们从开工到现在,一直是干脚上船头,推也好,装也好,连这坡子上都是干松松的。你看他们,”他轻轻用嘴往两旁撇撇,“哪天干过?都是泥泥泞泞,滑叽滑塌的,多粘人!人没干倒,粘就粘死了。”

“是啊!他们那样累死人呢!”

“他们挖的深,我们这里就高,水往低处流,渗下去了。”东方丹阳他们说着到了河底,刚放好车子,就听北边组在上半截推车的人朝下面喊:“你们把下面的碎土都带上来。‘儿子打妈妈,反正是手事’呦。”

他的一声喊,惹得河线上的人们轰堂大笑,七嘴八舌地问他:“二脚,你妈就该你打?”“二脚,你妈养你一气‘泛胃’了?”“二脚,你家祖上有规定,儿子一定要打妈妈?非打不可啊?”

被喊做“二脚”的人,在众人的叽笑中,也羞红了脸,自知说错话了,忙推上别人送上来的泥车,头也不掉地冲上堆顶。他的离开,并未让人的话头就此而打住,缄口不谈,反而以此打开了话匣子。

“以后,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人把你当哑巴。”说话的是夏侯超队上的人。北边三个队这组里,他似乎是掌门人,整天叽哩呱啦不住口,指手划脚的安排这安排那,说出的话都是豪言壮语,具有红军长征时的气势,“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礡走泥丸。”他的慷慨陈词说得分外响亮,“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不是我‘老B嘴’说的,这点小小的河工算得了什么?探探腰,甩甩膀子就各事对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简直就是菜苔一根,小菜一碟,挑动哪个眼皮子!”庄稼人称之为“打兴盒子,”鼓劲的。不过嘴“兴”是没用的,要用实际行动的。他巧舌如簧的嘴,张口就称自己“老B嘴”,一说一大串鼓舞人心的说词,熟练麻利的精调,还真是很有鼓动那么回事!还真有立杆见影那么回事!他们组一上马,各人就像猛虎下山岗,快马又加鞭,很快在河线上就遥遥领先。

“其实,这个话是这么说的。”自称“老B嘴”的人继续说:“‘三十晚打妈妈,大年初一磕头,理归理罚归罚。’他的意思是叫我们下面人,把脚土都带上去,不能把上层土放到下层推,那就多吃苦了。其实哪里要他说,我‘老B嘴’南征北战的,这点还能不知道?我开始弄河工时,他还在抓屎吃呢!还要你提醒!标准是见了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找话。就晓得说,不晓得话味,好话都被他说瘪了,瘪人说瘪话!标准‘粗头细眼’东西。”

“老B嘴”一番阐驳,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可想而知,“二脚”已败得一塌糊涂,永无翻身之时。就胜利者“老B嘴”而言,也不是个好兆头,一个“老B嘴”的绰号已取替了他的本名。莫说本大队,外大队的人都以“老B嘴”绰号的响亮而感到稀奇。原本不认识的人,都会利用一切可能的刹间,目睹一眼他的尊容。他还真成了“闻名”的人儿!

大家笑着“二脚”被数落,更被“老B嘴”风趣的话逗乐了,他把常用的粗话很形象、很贴切地运用其中,增加了话语的调味剂,倾刻人们都丢掉了疲劳,来了盎然的兴致,谈笑风生。这就是庄稼汉子,无论怎样的艰辛困苦,提到兴趣的事,就会兴奋不已,津津乐道。

庄稼人的绰号比比皆是,不经意间就能被人起上一个,自己也能随口给他人取一个,这是屡见不鲜的。从而有人是绰号与名字并存,有人是只知道绰号,有人是沿用绰号、小名到老,提到芳名还无人知晓,提到他的绰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起绰号都有一定的缘故,都有一定的根据。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像队长之中,有一个人,对队里的事相当的尽心,事无大小,事无具细,都会亲力亲为,被一个人无意间随口评说:“乖乖,各事皆管,成管家了。”一下子,“管家”就成了他的名。一个女能人,当了队长,有魄力,真砍实杀,铁面无私,人称她“武则天”。起绰号,有的是正义,有的是反义,像此人专抠脚趾头,善于精打细算,“小算盘”打得噼叭响,睡地上摸着天,人送他“大痴子”的绰号。还有“大当家”呀,“痨病鬼”呀,“小能人”呀,一说便知。只是说这“二脚”还真让人“却”住了,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东方丹阳和上官勇在随同大家一片嘻笑中,很想追根求源,还没等他们开口,就有嘴快人发出疑问。“他怎叫‘二脚’的呢?”

“怎么叫’二脚‘的,这里有故事呢!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岁数大的人知道,年青的还不知道呢!这样吧,大家都歇一下,抽袋烟吧!”“老B嘴”把锹扎在地上,走向河坡就便坐下来,掏出烟袋按上烟丝,点燃后,美美地“吧嗒”两口,眼眯成一条缝,徐徐呼出一长串烟雾,享受着做仙的滋味。

各组的人已是车殆马烦,劳形苦心。随着他的倡议,大家都纷纷放下工具,匆匆走到河坡上,坐的坐,躺的躺,静静等待着“老B嘴”的讲解。

“老B嘴”几口猛吸后,才悠悠说道:“这‘二脚’原来也是个帅气涮刮的小伙子。年青时,好多人给他说媳妇,可他家呢,肉多嫌肥,就眼高气粗起来,麻狂起来。有个漂亮姑娘看好他,一心要跟他。媒人把姑娘都领到他家了,他呢,也相中那女的,就是没骨气站起来。他父亲认为便宜没好货,不同意。你们说,人都坐在家里了,他父亲叫他:‘打油去!’他个老大人真好,丢下人家也不问不顾了,乖乖地提瓶去打油!这“打油”在谈婚论嫁时是忌讳的,意思是不真心,很随意,漫不经心。这不太‘日绝人’吗?也太丢辱人了吗?让人下不了台!莫说姑娘难堪,媒人也颜面尽失。这样做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啊?”他又吸了口烟说:“你家眼光太高,谁还去高攀?也高攀不起呀!谁还去提亲?你家哪是找媳妇,纯是‘打油’的,闹着玩的,哪个闲得骨头疼没事陪你玩呦?”

“后来呢?”有人迫不及待地问。

“还后来呢?”“老B嘴”又装袋烟说:“后来一直没人给他说。一年,二年......黄金段过去了,丢开二十到三十,三十过后往四十上数了,成了大龄青年。这才有好心人给他介绍一个,他也知死了,瘫性了,不问孬好拣个成个家就行了。这个媳妇脑袋瓜子不太灵活,事情叫她做就做,不叫她做就不晓得做。不过有这么个人也就有个家了,没有这么个人也就不叫家,‘二脚’不管在哪里,心里也有个盼头。也自打有了这么个人,才有‘二脚’这么个名号。”

“这么说‘二脚’的名号跟这女人有关?”

“那是他们结婚第二天,几个年岁相仿的人,阴触触地戏问他:‘昨晚上了吗?’人家本来是戏弄潮笑他的,开他的玩笑,他倒绰绰大方,一点不害羞地说:‘上两脚。’这就传开了。”

“什么上两脚?”上官勇忍不住地问道。

“老B嘴”朝上官勇笑笑说:“这也不懂呀?猪配种,第一次叫‘一脚’,就是配过了。第二次是巩固巩固,怕一次不牢靠,再来一次,叫‘复窝’,土话称是‘二脚’。‘上两脚’就是两次。”

大伙又被惹得大笑不止。寒风潇潇吹走了人们身上热气,带来莫大的冷气,潮湿的衣裳靠在身上不禁打起了寒颤。他们都陆续站起,带着笑容走向各自岗位。笑声中有个人叽笑道:“二脚啊,你那一晚又叫你爸去搭三脚吧!”

这又掀起哄笑大波。二脚憋红了脸,嘴里急急地说:“你,你,你个死‘侉子’,你结婚才找你爸呢!”

“他怎么又叫‘侉子’的?”又是年青人问。“他是北方人吗?也不是啊,他不是讲我们家的话吗?他只吃干的不吃稀的吗?”

“不是的。你们不知道吧?”二脚说:“他那时还不知在哪个小鬼滩上晒太阳呢,没影没形呢,山东来个推红盆的侉子,晚上住到他家,他爸又不在家,以后就有了他,养了他,所以叫‘侉子’。”

“你,你个‘二脚’,你还是南方‘蛮子’的种呢!”......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在这个工地上,可不采这一套,就是要叫你痛,就是要叫你丑,就是要叫你入地无门,那才舒服,那才过瘾呢!口无遮拦,南腔北调,如同放牛场,苦中取乐。这就是水利工地,就是这般苦,也就是这般乐......尚不知苦为哪家?乐从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