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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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仍在继续,又过去了一年。梁月鹏家后院里树木、杂草丛生,母亲从围墙残缺的茅厕出来,系着裤子,向公路方向看着。一辆公共汽车停下,有一对青年男女下了车。母亲伫望着这对青年男女,在分辨着。土坯小屋内,梁月鹏在床上睡觉,睁开眼,醒了。梁月鹏只穿着裤衩从土坯小屋出来,走到树下拉吊环!母亲看着走近的这对青年男女,青年男女并肩携手,向梁月鹏家后院边的路上走来。一身新装的小四子热情道:“伯母好!”母亲辨认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哟,是甘庄甘木匠家小四子吧?一身新衣服都认不出来了。”梁月鹏从吊环上落下来,紧张地看着!小四子和女友停下脚步,并没注意到梁月鹏,只顾和梁月鹏母亲搭话。小四子说:“你家月鹏现在还好吧?”梁月鹏害羞得迅速溜进小屋!小四子的女友含羞带笑道:“伯母好。”梁月鹏母亲受宠若惊道:“哎——,你也好!”说着就要来拉小四子和女友,一边说,“小四子,你们别走了,中午在这吃饭,月鹏在家,啊!”梁月鹏紧张地躲在土坯小屋内,闭着门,谛听着。小四子对梁月鹏母亲说:“不了不了,我家里人在等着哩,叫月鹏到我家去玩,啊,我们走了,啊!”小四子和女友向梁月鹏母亲挥着手,告辞而去。梁月鹏母亲说:“那你们真要走,那就走吧,我就不留了,啊,下次走这在这吃饭!”小四子客气道:“好哇好哇,伯母,我们走了,叫月鹏到我家去玩,啊!”梁月鹏母亲撵着走了几步,答应着:“噢噢,那你们快回家吧。”然后驻足,留恋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梁月鹏听见小四子和女友走了,放下心来,走到自己的土书桌边坐下,不免有所失落,有所沮丧。桌上摆着他的手写稿电影文学剧本《还我红五星》,旁边放着《中外电影剧作技巧大全》《电影剧作家的探索》等书。

父亲、母亲、梁月洲、梁月芹分散在土坯大屋门前空地上,或蹲或坐,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母亲说:“你看人家甘木匠家小四子,不声不响把媳妇儿带来家了。这回甘木匠会笑得合不拢嘴。”梁月芹说:“我三哥出去打工一趟差点回不来了。”梁月洲筷子快速划着碗吃着,发出“嗒嗒嗒”的响声。梁月鹏从土坯小屋出来,绕过大屋山墙,来到大门口。母亲一看见梁月鹏,马上埋怨道:“吃饭还要人喊啊?你看人家甘木匠家小四子,打一趟工打出来一个媳妇儿,你呢?甘木匠这次高兴得嘴都会笑歪掉了。”梁月鹏不服气道:“他嘴笑歪掉就歪掉就是了。”说着进大屋了。母亲说:“反正你不扎实,到哪儿都焐不热窝,‘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我看你怎搞哟?”父亲吃着干饭就腌菜,冒了一句:“一个人一个人的命!”说到这噎了起来。梁月鹏端着饭碗边吃边走出大屋,来到一旁站着吃。梁月洲吃完饭,站了起来,慷慨陈词:“现在什么都不说了!我们不能干活也是你们从小惯的。现在的问题是下一步月鹏怎么办?就在家吃饭?到外面跑一阵子又回来?又不会技术,又不能吃苦,想当兵眼睛又近视。月鹏今年没怎么复习去考了一下,虽然没考上,但接近分数线,看来考大学是他唯一的出路!现在没有学历谁要你?你写剧本,剧本也充当不了学历。还是继续考大学!老老实实到光明一中去复习一年,电影不要看,剧本不要写,一心一意复习迎考,与高考无关的事一律不沾。大姨娘给人带信来了,三狗子家今年冬天想娶,我的房子马上要盖,盖过结婚,都不要你管,你一心一意复习迎考,可以说这是背水一战,再考不上以后也别再想考大学的事了,要能考上,自费也要上,现在去复习的费用,我解决一部分!”大家听着梁月洲讲话,感到在理。梁月洲走到梁月鹏跟前,面对着梁月鹏,说:“你看怎样?”梁月鹏看了看梁月洲道:“那还有什么说的呢?”

生活真会开玩笑,梁月鹏高中毕业已经四五年了,已经参加过四次高考,又要去复读考大学了。那么,像梁月鹏这样性格和处境的人能考上大学吗?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不时有鸡啼、犬吠声。梁月芹挑着旧花被子和大半袋米走在前面,梁月鹏拎着个装了东西的塑料编织袋跟着,他们向村头公路走去。一上了公路,梁月鹏就回头看了一眼村子,说:“快点,天要大亮了。”自己加快了脚步。梁月芹说:“我走不快,要快你来挑着。还怕人看见。”梁月鹏说:“尽量不要给人看见,给人看见有什么意思呢?”梁月芹开玩笑道:“马上我把这担子挑到街上去,到杜丛玲家门口歇歇,杜丛玲妈过来问:‘这是谁的担子歇在我家门口?’我说:‘这是你女婿梁月鹏的担子,来娶你女儿的。’”梁月芹说到这忍不住大笑起来。梁月鹏也笑了,他们笑着沿着公路走去。

梁月鹏到哪儿首先要关注一下环境气氛,好好地感受一下,让自己的情绪永葆活力,然后再做正事。他对光明一中的感觉很好,土丘,花坛,教学楼,到处都是学生,一片欢声笑语。由一长溜铁栅栏隔开,是几幢补习班的砖瓦房,各班门口分别以班主任为中心拥满了补习生。补习七班门口,一百四五十、大都已二十开外的男女学生聚在白净脸、衣着讲究、俨然是城市人的班主任周围。梁月鹏拎着装满书的公文包,腼腆地站在一边。班主任一副吊儿郎当模样,风趣地微笑道:“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来到了一起。”忽然敛住笑容,显得有些才气地,“可谓不负时代的重托!”学生们笑了一下。班主任又恢复了笑容,说:“我们班的人很多很多,和其他班一样。交费的已达一百三十九人。”又字斟句酌起来,“我们一律按照今年高考分数的高低排位,高分在前,低分在后,由中间往两边。希望大家服从。”

补习七班内,济济一堂,梁月鹏坐在教室中间靠墙的位置,注意地看着听讲。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话:“在座的大都来自农村。有的已经复习了两年、三年、四年、五年,甚至还有打‘八年抗战’的!”学生们又笑了一下。梁月鹏脸红,有点不自在,寻思着:“我不是‘八年抗战’,我是第五次。”班主任并不笑,说:“可见,农民是社会的最底层,谁也不愿意当农民,这是严峻的事实。历朝历代,农民是最苦的。革命时期,农民的前途是打倒地主,分得土地;而在革命取得成功后,在改革开放、需要大力发展商品经济的今天,守几亩责任田的农民有什么前途可言呢?”学生们注目倾听。班主任说道:“不少文学作品里出现了大段的世外桃源般的田园风光的描写,那只是为了表达一种情绪,一种对工业文明所带来的复杂社会生活的暂时的逃避,而绝不是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提供愚昧落后的观照。”

梁月鹏在租房子。房东拿着钥匙来开门,对梁月鹏、司圣和、卜心放等三个补习生说:“一个月房租二十四块,你们一个人一个月八块钱。”后面跟着穿着健美裤的漂亮的房东妻子和小儿子。梁月鹏说:“好。”司圣和和卜心放也没意见。他们进入自己的租房,各自整理床铺、书籍和什物。梁月鹏的床铺是两个条凳上铺着一张凉床。一个小补习生跑进来,到梁月鹏跟前,说:“梁月鹏,你现在心情凉悠悠的,明年高考你不中谁中啊?”梁月鹏笑嘻嘻道:“每次都差几分,今年又多差了几分,听说你考上一般本科没走,明年你重点大学绝对没问题!”小补习生微笑道:“要我帮忙吗?我那儿多一份垫单。”梁月鹏说:“不用了,谢谢。”司圣和慢腾腾道:“梁月鹏在我们这里算是资深高考专家了。”卜心放“扑哧”一声笑道:“我是第三次,人家问我我说是第二次,在村子里也不好意思和人说话。没想到梁月鹏是第五次,我的乖乖,算老家伙了。”梁月鹏附和地笑了笑。小补习生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司圣和说:“没办法,通过考试来考核人才,这是一项最有效、最公平的考核人才的办法,虽然有弊病,但也不能因噎废食。”梁月鹏一惊,问:“最后怎么说的?”司圣和得意地重复道:“虽然有弊病,但也不能因噎废食。”梁月鹏说:“‘因噎废食’在这里用得好,今天我学了一个成语‘因噎废食’。”小补习生说:“再有半小时上课了。”说完跑到对门的小租房里去了。

补习七班,就要上课了,一片嘈杂。梁月鹏坐在自己的位置埋头看书。司圣和和卜心放也在该班,司圣和在梁月鹏前一排,卜心放与梁月鹏同排,但靠近司圣和。一个活泼的城市女学生谢红骑自行车而至,停在走廊,神气活现地走进教室。教室后面成绩差的男生们戏谑地鼓起掌来。谢红扬扬自得,不客气地在前排坐下。秃顶、眯缝眼、皮肤粗黑的地理老师步入讲台,显出莫名其妙的神色。掌声渐止。一大光头、胖大个男生进来,引起一些笑声。大光头俏皮道:“有什么可笑的?不就是天生不长毛嘛。”哄堂大笑,有的女生埋头窃笑。大光头走到后面过道坐下。一身材颀长、面色忧伤的女学生王继红捧着装书的小皮包,进来。后排有一个男生盯眼看着,鼓了两下掌,引起一些笑声。王继红到教室中间靠墙的位置端庄地坐下。济济一堂,其中过道也坐满了学生。地理老师眨巴着眯缝眼,说:“你们坐在过道的都没缴学费吧?”有一个非过道学生大声答道:“是!他们一分钱不缴,和我们享受同等的教育资源!”大家哄然一笑。地理老师说:“听说今年学校查得会严,希望你们把学费缴掉,心安理得地坐着听课,还有两个补习班有空位子。”取出眼镜,“好,现在上课。今天我们复习第一章:地球和地图。”转身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圆。

晚间,补习七班里,上晚自习的学生比白天上课时要少得多,但也满满的。为了自己的前途,大家都认真地看书、做作业。梁月鹏疲劳地放下做作业的笔,扭头搔头发,不经意地发现同排尽头端坐着认真做功课的王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