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遥想当年，心愿，火
周悔看懂了程运的问题，捋了捋苍白的胡子。
“徒儿，你已看过为师藏在《黑虎镇岳功》中的那些，知道了老夫当年的些往事。当年的伤，便是导致我现在这般模样的原因之一。”
周悔佝偻着的腰突然挺直，昂首挺胸。
“遥想当年，我周悔也是黎阳县百年都难出的天才，习文，文有成，方能入朝为官，习武，创拳法，轻松破境先天。我浪迹江湖，平尽眼前不平事，天下高手，我见过太多，鲜有对手……”
程运看向师父，似看到个万丈豪情的武者，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师父。
周悔絮絮叨叨间，腰又弯了下来，比之前更弯了，似也比先前更加苍老。
“唉，可惜啊，可惜……”
嘴上说着可惜，但眼前的小老头脸上却并没有任何惋惜的表情，苍老的面庞上皆是憧憬，俱是回忆。
岁月峥嵘，未曾磨灭周悔的心念。
程运咬着牙关，双拳捏紧，又松开，再次写道：
“师父，您在我心中，便是天下间一等一的武者！”
“弟子斗胆，想问问师父还有何心愿，弟子将来愿为师父完成。”
看到这亲传的关门小弟子的夸赞语句，周悔颇为自得，眉头弯起，晦涩的眸子也眯着，嘴角止不住向上，脸上的褶子也随着笑容抖动。
好久没有这般大笑过了，周悔很欣慰，很开心，抬起一手，摸着程运头顶，使劲揉了揉。
恰似当年，也是这么揉着五六岁的程运的小脑袋。
“师父高兴呐！”
“徒儿，你有这份心，师父便心满意足了！”
程运再次写道：“弟子能有现在修为，多亏了师父。拜入师父门下以来，弟子从未求过师父任何事。今日，弟子求师父了，师父还有何心愿未完成？”
看着弟子恳求的语句与坚定的眼神，周悔的眼中莫名有些湿润，仓皇仰起头，想透过房梁，看向悠悠夜空。
“长大了，当年的小程运也长大了。为师也没有教过你太多，不过是给了你门功法，徒儿你啊，太谦虚了。”
“顺德兄，你儿子将来必成大才。顺德兄，你当年救我一命，命我是还不上了，不过，现在看来，我倒也不算亏欠你太多了。”
一滴浊泪在眼中打转，将要流出，周悔装作挠痒地摸摸眉间，不经意将其擦去。
“当时年少，太过轻狂，小觑天下豪杰，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入宗师，平尽天下不平事。”
“后来方知，天地宽广，岁月更迭，英雄辈出，我就好比那一粒蜉蝣，朝生暮死，难见青天。”
“心愿吗？自然也有，为师苦求半生不得，说不遗憾，好像有些，说遗憾，好像亦是有些，希望你能替为师那……”
程运等待许久，迟迟不见师父下半句话，继续写道：“师父，那什么？”
周悔没有回答，盯着程运半晌，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些神秘。
“哈哈，到时你就知道了。”
程运一怔，没想到师父会这么说。
此刻，他在心下定了目标，许了大愿：愿圆师父之念想。
周悔抬手抓起周雪绮放下的瓷瓶把玩着，转而问道：“徒儿，你先前是怎么救醒为师的？”
程运写道：“师父当时情况太过糟糕，我也是险之又险才把师父救过来，当时师父已经完全失去意识，我就先封住师父的气血，再用我特制的还魂汤吊住师父的气息，最后我用了在师兄藏书上见过的一种针法，以银针刺穴，最后用银针探入师父的下丹田中。”
程运很庆幸，“这方法我只在自己身上试过，在别人身上还是首次，还好起了作用，成功激起了师父的真气，真气出丹田，自行转周身，归根结底，还是靠的师父本身的先天底蕴。”
周悔听个明白，感叹程运的医术高明，“换你师兄来，他肯定没有办法。你这医术，高出你师兄太多了！”
程运没有推辞，“师兄的医术也很强了，只是离我确实还差了一些，不过师兄还在奋力学习，将来或许能超过我。”
周悔目光投向通往院中的木门，似要穿过木门看到周椿叶，“挺好，徒儿，你还未离开黎阳县之时，便多教教你师兄吧。哎，我知道他意在医道，我总是逼迫他练武，只是想他有些自保之力。哎，当个医师也挺好。”
程运嘴巴微张。
师父是知道我之后准备要离开黎阳县了吗？
我也想看看外面的天地，更想知道——这方世界到底有无修仙之法？
周悔把头扭回，似知道程运程运的一些想法，传音道：“徒儿，为师当年也是这般。黎阳县太小了，你不应该困顿于此。以你的天资，你的未来应该在更广阔的地方。”
程运听着耳边师父的话语，好像有种错觉。
师父这是在交代后事？
周悔把玩着瓷瓶的手停下，打开了瓶塞，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真香啊，好想吃了这小还丹。这丹药是我当初闯荡江湖时偶得的，当年吃了一粒，剩下两颗便给了雪儿，想着关键时候能保住她一命。没想到上次我又吃了一颗，连这最后一颗，都差点入我腹中，这颗便留给雪儿吧。”
程运提笔，解释先前不让师父吃丹药的原因，“师父，这你确实不能吃了，上次之后，我在医书上查到过这小还丹，这丹药其实乃是烈火，关键时候是以人体精气燃起保命，而师父你现在……”
程运犹豫一下，再次写下，“弟子冒犯了，师父现在的身体就似无根之枯草木，枯草木遇火便会燃烧，尤其还是碰上这种烈火，只能是助火之势，越烧越大，鼎盛一时后，神仙难救。”
周悔看着程运纸上所写，呆愣住了，应当是在思考。
许久后，周悔再次传音道：“嗯，为师没什么多说的了。去叫你师姐、师兄进来吧。”
程运听下师父的话，将纸张扔入燃烧中的药炉。
火焰熊熊燃烧，一切化作灰烬。
木门打开，周雪绮冲进堂中，周椿叶紧随其后。
周雪绮跑到周悔床边，万般关切。
周椿叶走到程运身旁，两人眼神交流一阵后，一齐靠近师父，但又没有打扰师姐与师父。
周悔抬起眼皮，扫过堂中的三个徒弟，不着痕迹地将瓷瓶塞入怀中，心里有些决绝：左右不过一死，老夫死前，便再为黎阳做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