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爱丽丝（二章合一）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琉璃和隆介，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轻盈的、如同晴空般的粉蓝色。

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一身制作精良、却明显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裙装，正站在门口，微微歪着头，碧绿色的眼眸带着几分好奇和怯生生地打量着厅内。

粉蓝色的连衣裙，外面套着洁白的、带着荷叶边的围裙，头上还系着一个宽大的缎带蝴蝶结。长裙裙摆蓬松过膝，只露出穿着长筒袜和玛丽珍鞋的小腿。

这身打扮……简直像是直接从童话绘本里走出来的“爱丽丝”。

她金发灿烂，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陶瓷，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在这充斥着定制西装、高级晚礼服的雪绘家晚餐会上，这身打扮却只显得突兀。

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哪位跑错片场，迷路至此的童话剧演员。

然而，这个疑惑很快就被打破。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雪绘家被称作“总裁大人”、身形清癯却气势迫人的老人，竟亲自领着这位“爱丽丝”，一步步走向主位。

他并没有让少女坐在旁边的次位，而是……示意仆人在他左手边的位置，加了一张椅子。

那个位置，与右手边的雪绘琉璃，几乎是平起平坐。

大厅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这是在宣告。

宣告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在雪绘家的地位，至少在总裁大人心中的地位，与目前为止最受到宠爱的琉璃等同。

总裁大人安顿好少女，这才抬起眼，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琉璃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琉璃，你也到了。”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琉璃能感觉到，这意外似乎让他还算满意。

“总裁大人，”琉璃微微欠身，“家族晚餐会，琉璃不敢缺席。”

“嗯，”总裁点了点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众人，声音虽然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想必已经看到了。”

“这位是爱丽丝·贝琳。经过确认，她身上流淌着我们雪绘家的血脉。”

“从今日起，她便是雪绘家正式的一员。”

老人的目光扫过全场。

“她的名字，将是雪绘爱丽丝。”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无声的骚动。

竞争对手增加了，这显然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何况，这位对手的等级明显不低。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时，那位新晋的“雪绘爱丽丝”却突然轻轻拉了拉总裁大人的衣袖。

她似乎有些不安，先是用英语低声说了几句，旁边立刻有一位待命的翻译上前，将她的话转述给众人。

“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厚爱，爷爷。”

少女的声音透过翻译传达出来。

“但是……‘雪绘’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现在还太沉重了。”

“嗯？”老人的眉头微微皱起，一丝不悦开始凝聚。

他显然没料到，自己金口玉言的决定，竟然会被当场反驳。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连忙继续解释，碧绿的眼眸中甚至带上了一点惶恐：

“我……我才刚刚来到这里，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为家族做出任何贡献。”

“如果现在就冠上‘雪绘’之名，万一……万一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岂不是会给在座的各位哥哥、姐姐们，还有……爷爷您，带来羞辱吗？”

“我觉得，我……我还配不上这个荣耀的名字。请允许我……暂时只使用爱丽丝·贝琳这个名字，直到我能证明自己有资格为止。”

一番话，说得恳切又谦卑，仿佛真的是在为家族的声誉着想。

老人原本凝聚的怒意，在某一时刻意识到“爷爷”这个称谓时，似乎微微一滞。

他活了这么多年，执掌雪绘家权柄数十年，听惯了“总裁大人”、“家主大人”，甚至私下里那些带着敬畏与恐惧的代称，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如此直接、如此……“家常”的称呼了。

一声“爷爷”，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音调，仿佛瞬间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威严与隔阂。

老人沉默了片刻，脸上的不悦缓缓散去，最终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摆了摆手：

“……随你吧。名字的事情，日后再议。”

“谢谢您，爷爷！”

爱丽丝立刻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真的只是怕给家族丢脸的小孩子。

但满座的雪绘家成员，此刻却是真的都被惊得说不出声。

首先是那个称呼。

“爷爷”？他们谁敢这么叫？

在雪绘家，权力结构森严，对家主的称呼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总裁大人”，这新来的少女竟然如此放肆。

而总裁大人……竟然默许了？！

其次，她竟然拒绝了“雪绘”之名。

这可是多少旁支庶流梦寐以求的身份象征，而她竟然以“怕给家族蒙羞”为理由拒绝了。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

难道……这爱丽丝真的像她外表看起来那般天真无邪，对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名誉地位毫无概念，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不少人暗地里交换着眼神，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答案。

就连一向自诩看人精准的雪绘隆介，此刻也眯起了眼睛，打量着那个巧笑倩兮、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第一次感觉有些看不透。

琉璃更是全程保持着沉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爱丽丝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

如果事实真的是这家伙对权力斗争毫无兴趣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如果这个看似无害、如同迷途羔羊般的爱丽丝，其心机之深，远超她的外表和年龄的话……

那番看似谦卑的拒绝，则更像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暂时不用“雪绘”之名，既能降低旁人的警惕，又能避免过早被卷入核心的纷争，甚至还能博得总裁大人的一丝别样看待……

现在下任何判断，都为时过早。但琉璃已经暗自将警惕提到了最高。

晚餐会正式开始。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餐具在水晶吊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气氛看似缓和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丝毫未减。

席间，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着各自的产业和家族事务展开。这名为“晚餐会”的集会，真正的主菜从来不是食物，而是权力与利益的分配。

一位名为健司的中年男子，属于家族旁支，负责经营着一家连锁便利店集团。

他面带谦恭，向总裁大人汇报了近期的经营状况，并委婉地提出了希望获得家族追加投资，用于扩大经营规模和应对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的请求。

他的语调诚恳，数据也准备得相当详实，看起来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商业计划。

老人慢条斯理地用银叉拨弄着盘中的一小块和牛，油脂在高温下融化，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但他似乎并未将心思放在品尝上。

健司恭敬地站在一旁，额头微微冒汗，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大厅内再次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

每个人都知道，健司的请求虽然合理，但在雪绘家，资源的分配从来不是只看商业计划书的。

时机、派系、以及最重要的——总裁大人的心意，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就在健司以为自己需要进一步陈述，或者准备好接受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时，总裁大人却放下了手中的刀叉。

他没有看向健司，也没有看在座的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家族成员，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那位显得格格不入的“爱丽丝”。

“爱丽丝，”

老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出乎意料的温和，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你刚从外面回来，或许见过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对于健司刚才说的，想要开更多便利店的想法，你怎么看？”

这突兀的问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健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

隆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问一个看起来连基本商业常识都没有的小丫头？总裁大人是在开玩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敲打健司，暗示他的提案根本不值一提？

琉璃却是微微蹙眉，总裁大人行事确实随心所欲，但绝大多数场合下，还是勉强能让人窥见其内部逻辑。

他是在……测试爱丽丝？

还是仅仅因为那声“爷爷”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如果硬要冠以姓名的话，这种感受或许应该谓之童心。

被点名的爱丽丝眨了眨她那双碧绿色的、仿佛不染尘埃的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翻译。

翻译立刻将总裁大人的问题和健司刚才的诉求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爱丽丝歪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自己胸前围裙的荷叶边，沉默了几秒，然后用英语轻声说道，声音通过翻译传达出来：

“那个……健司先生，是想要开更多的，和现在一样的店吗？”

她的问题听起来有些幼稚。

健司愣了一下，但还是恭敬地回答：

“是的，爱丽丝小姐。扩大规模，增加市场占有率，才能更好地与竞争对手抗衡。”

“可是……”

爱丽丝似乎更困惑了，她的小脸上写满了不解，

“我来的路上，也看到过好多好多便利店，它们看起来都差不多呀？卖的东西也差不多。”

她顿了顿，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为什么要开更多‘差不多’的店呢？那样……不会很无聊吗？”

“噗嗤——”

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了极轻微的笑声，但很快就收了回去。无聊？在商场上谈论无聊？这真的是小孩子才会说的话。

健司的脸色有些尴尬，试图解释：“爱丽丝小姐，商业竞争的关键在于规模效应和成本控制……”

“但是，”

爱丽丝的语气依然天真，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如果店里的东西，和别家完全不一样呢？如果只有我们家才买得到，那……还需要担心别人来抢生意吗？”

她碧绿的眼眸亮晶晶的，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比如说……卖只有我们自己农场出产的、最新鲜的牛奶做的小蛋糕？或者……请很有名的厨师，每天早上做不一样的手工三明治？”

“让每一家店，都像一个小小的、藏着惊喜的宝藏盒子？”

她白皙的双手在胸前轻轻一拍。

“那样的话，大家是不是就会专门跑来我们的店里买东西，而不是随便选一家路过的呢？”

“这样……不是比开很多很多‘差不多’的店，更有趣，也……更能赚钱吗？”

少女的声音清脆，带着孩童般的畅想，描述着一个似乎完全脱离了“便利店”概念的、充满幻想色彩的蓝图。

大厅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不再是尴尬或者轻视。

隆介脸上的讥讽僵住了。

他猛地意识到，这个看似荒谬的提议背后，隐藏着什么。

差异化竞争？精品化路线？品牌溢价？这小姑娘……她到底是真的天真，还是……

不行，不能多想。

说到底，他本就是因为企业资金周转不畅，来向总裁大人寻求支援的。

总不能反而被这小姑娘的逻辑给绕进去，到时候总裁大人真让他转型吧？

毫无疑问是死路一条。

健司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试图维持镇定，再次开口辩解：

“爱丽丝小姐，您说的……很有趣，但是现实是复杂的。”

“定制化的产品意味着更高的成本，从农场直供到聘请名厨，这些都会大幅增加运营开销。”

“而便利店的核心，在于‘便利’和‘性价比’，过于昂贵和特殊化的商品，反而可能会……偏离我们的核心客户群体。”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耐心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而不是在反驳一个可能影响他前途的提议。

然而，爱丽丝似乎完全没听懂他话语里的“成本”和“核心客户”这些概念。

她只是眨巴着那双碧绿的大眼睛，歪着头，手指依旧无意识地卷着围裙的荷叶边，脸上是纯粹的好奇：

“成本？核心客户？”

她有些磕磕巴巴地重复这两个词。

“可是……身为雪绘家的家人，让爷爷开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少女的声音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理所当然。

“如果店里都是些无聊的东西，爷爷知道了，大概也不会高兴吧？健司先生是为了让爷爷高兴，才想要开更多店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