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商机？

大厅里摆着十几张刷着黄漆的木方桌，桌腿都用铁丝加固过。

墙角堆着几麻袋冬储白菜，麻袋上还沾着泥土。

天花板上吊着两个大吊扇，扇叶上积了层油灰，这会儿倒是没转的机会。

墙上除了“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还贴着张泛黄的《食品卫生五四制》，旁边挂着个老式挂钟，钟摆正有气无力地晃着。

靠窗的位置坐着几个穿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正就着大蒜喝散装啤酒。

他们面前的铝饭盒里盛着冒尖的高粱米饭，菜只有一碟咸菜丝。

另一桌是戴眼镜的干部模样的人，桌上摆着盘青椒炒肉片，正小声讨论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墙角的大灶台上，一口铁锅正“刺啦刺啦”地炒着菜，穿深蓝色围裙的厨师抡着铁勺，脖子上搭条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毛巾。

地面是水泥抹的，被无数双胶鞋底磨得发亮，角落里还粘着几片冻白菜帮子。

收银台旁边摆着个玻璃柜台，里面陈列着几瓶“长白山”牌白酒，瓶身上落着薄灰。

柜台上的算盘珠子被油渍浸得发亮，旁边摆着个铁皮钱盒，里面分门别类地放着粮票、肉票和零钱。

穿白大褂的服务员靠在柜台后面打毛线，见他们进来，头也不抬地甩过来两张油渍麻花的菜单。

菜单是用蜡纸刻印的，边角都卷了边，上面还沾着不知哪年的酱油点子。

“要个野猪肉炖粉条，再加盘酸菜白肉！“陈大勇豪气地拍出两块钱，又添了句：“再来六个二合面馒头。”

野猪肉刚端上来，陈大勇就迫不及待夹了块肥的。

可肉刚进嘴，他的脸就皱成了核桃皮：“呸！这哪是野猪肉？分明是老家贼（麻雀）肉！”

王铁军尝了口，肉质柴得塞牙，连点野味特有的腥臊都没有。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现在哪来那么多野物？”

“都是养殖场喂饲料的，能给你们吃上就不错了！”

这话倒提醒了王铁军——随着包产到户推行，以后野味会越来越稀罕。

他的目光穿透饭店蒙着水雾的玻璃，直直望向长白山的方向。

此刻阳光已将雪峰染成蜜色，层层叠叠的山峦在暮色中起伏，像极了等待开启的百宝箱，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未被挖掘的财富。

“不行就是不行，说再多也是不行。”

陈大勇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筷子却没半分停下的意思，一夹一送间，大片油汪汪的白菜炖粉条就往嘴里塞。

铝饭盒在桌上磕得“砰砰”响，溅出的菜汤在他打着补丁的蓝布袄上晕开深色痕迹，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埋头猛吃。

这年月，哪家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生产队刚散伙不久，虽说包产到户让大伙儿干劲儿足了些，可家家户户粮仓里的余粮，掰着指头都能数得清。

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舍得因为菜炒得咸了淡了，就把金贵的粮食糟蹋了？

王铁军也没比陈大勇好到哪儿去，猪肉粉条就着高粱米饭，吃得“呼噜呼噜”响，时不时还舔舔嘴角，生怕漏下一星半点油水。

就在两人闷头吃饭的当口，隔壁桌两个穿军大衣的男人也凑在一块儿正嘀嘀咕咕着什么。

许是谈到了什么关键内容，其中一人突然扯高了嗓子，喊了句：

“啥？你说最近供销社打算大量收购皮子？那价格要比现在的收购价翻上一番还不止？”

这声喊，惊得满屋子人都抬头看了过来。

另一个人慌忙伸手捂住同伴的嘴，警惕地左右张望，压低了嗓子说：

“小点声！改革开放了，城里人的日子好了，皮货紧俏得很。”

“尤其是那雪狐皮做的围脖，听说一条能换半年工分呢！”

这话像是往热油锅里泼了瓢冷水，顿时让听到的人心思浮动了起来，王铁军握着筷子的手更是微微一紧。

他眯起眼睛，思绪一下子飘回了前世——可不就是这样！

开春后，几个外地来的皮草贩子举着钞票来到了桦木沟镇，把乡亲们攒了一冬的兽皮抢得精光。

那价格，比供销社的收购价还要高上三分还不止。

陈大勇也听见了，眼睛瞪得溜圆，嘴里的饭都忘了嚼，直勾勾盯着隔壁桌。

那眼神，像是山里的野狼瞅见了肥美的野兔。

王铁军瞥了眼发愣的同伴，夹菜的手顿了顿：

“大勇，你瞅啥呢？”

陈大勇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耳朵根子都红了：

“没、没啥……我就寻思，这没准儿是个赚大钱的门道。”

“要是真有人收皮子，咱打的猎物可不能贱卖了，存着，等涨价！”

说到这儿，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不自觉拔高，

“要是能先赊些本钱，多收点皮子囤着……啧啧，比在生产队刨地强多了！”

王铁军没急着接话，他慢悠悠抿了口缸子里的凉水，余光却死死盯着隔壁桌。

那两人看似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可肩膀绷得笔直，时不时偷瞄四周的情况。

他们在听到陈大勇的话之后，身躯下意识的颤抖着把心思露了个底儿掉。

王铁军心里冷笑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门：

“这事儿虽说听着诱人，可到底能不能成，还得回去合计合计。”

只是出了国营饭店之后，王铁军却是再也没提过这一茬，仿佛已经将之前说过的话彻底忘记。

陈大勇跟在后面，眼神飘忽不定，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出了镇子，踏上回松岭屯的土路，西北风“呜呜”地灌进领口。

王铁军推着吱呀作响的手推车，故意放慢了脚步。

等走到四下没人的山坳坳，他这才扭头问道：

“大勇，看你一路上魂不守舍的，有啥话就直说吧。”

陈大勇“蹭”地停住脚，憋红了脸说：

“铁军，还能是啥事儿？就是饭店里那皮子买卖！这么好的机会，咱可不能错过！”

他越说越激动，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

“你想啊，长白山里的野物多着呢！咱要是趁着这会儿多打些皮子……”

“打住！”王铁军抬手打断他，眉头拧成个疙瘩，“大勇，你也不想想，这皮子说打就能打的？”

说到这里，陈大勇却是大声喊出了自己的主意：

“打不到我们就拿钱去买，囤着货总能赚到不少钱。”

听了陈大勇的话，王铁军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本钱呢？拿啥囤货？拿我们的脸吗？”

陈大勇挠着头，支支吾吾道：

“要不……找村里的老财主张福贵赊账？”

“他手里有钱，又跟咱沾点亲……”

“实在不行我们就给他点利息，总归是能够赚不少钱。”

王铁军叹了口气，弯腰捡起一团雪自己脸上用力搓了搓：“大勇，这事儿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