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不惧
“仲舅被抓了!?”
听到言语的霍去病面皮发紧,手掌再度攥住腰间木剑。
按照年龄次序,卫家四个兄弟按照伯、仲、叔、季排,卫青老二,占个‘仲’字。
平时霍去病要么全喊舅舅,要么口头称呼二舅舅、三舅舅,此刻喊出了仲舅,显然心生不安。
巧的是。
听到卫青被抓,同样不安的卫步,与自己外甥做出了一个极其相似的动作——
摸向腰间剑柄。
瞧见这一幕的门房,嘴角抽搐,哪有好人一遇变故就摸利刃的?
这卫家子怎么个个都是面善心狠……
“我向来钦佩你仲兄为人,这才冒了风险告知你,唉!”门房连连摆手,摇头道:“快走吧,这儿待不得!”
“今日恩情,我卫三郎记下了。”
卫步没有固执,只是离开前,他最后问了一句:“可否告知是谁抓走了我仲兄?”
门房满脸为难,他委实怕被连累,可自己不张口,身前少年脚步动都不动,目光灼灼。
犹豫再三,门房那张嘴仿佛是被烫了一般,字眼呼噜噜往外滚:“窦……”
然而。
他后面的字眼终究没能滚出来。
因为他们这头交谈间,厩苑里头恰好行来一队巡卒,领头队率瞥见卫步的面相,当场认了出来。
再一看几人低语交谈的样子,队率瞬间黑脸,大声呵斥道:“闭嘴!”
“你想死别连累我!”
喝止住门房,那队率三两步走进,朝卫步二人瞪眼怒视,作恐吓驱赶状:
“快滚!”
恶相毫不遮掩,激的霍去病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分明年岁不大,竟生生露出几分凶厉之态来。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想必是有些道理的。
与自幼便能显露出不凡的霍去病不同,卫步一言不发,背起外甥,抬腿便没入林间小道。
他没有与那队率作意气之争,也没有步入来时的官道,原因都只有一个——
窦。
虽然只听到一个姓氏,但也能摸到一鳞半爪了。
姓窦,还能让人如此忌惮的主,如果没猜错,多半和太皇太后窦漪房的那个‘窦’有关。
与那位沾上边的人,不管是谁,在现如今都代表着身份高贵,能量巨大。
卫步不在乎贵不贵。
但对方的能量,他得在乎。
基于此,卫步忽视了一个皇家厩苑队率的恶语相向,带着霍去病,钻进了泬水南岸的密林。
也就是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刻钟,一队骑卒快速打马而来。
他们装束各异,语气却霸道得很,把穿着统一的皇家厩苑官吏兵卒好一番喝问。
最后得了个大致方向,方才挥鞭离去。
“追!”
……
地窖,牢房。
昏暗的过道有脚步声靠近,同时出现的,还有两道低沉声音。
“人带回来了吗?”
“只带回一个老二,老大今日到安陵县办差,被他逃了过去,家丞,可要派人去拿?”
“不必了,先前在宫门外撞上一个,抓住他们也行,小崽子还挺机灵,知道往建章厩跑。”
“要不要我派人协助?”
“一大一小,扎眼得很,有人去追了,跑不掉。”
说话间,两道壮硕的身影停在一间牢房外,栅栏里的青年双手被绑,只觑眼来看。
三人目光碰撞,牢房外的冰冷、淡漠,牢房内的平和、冷静。
“你好像不怕?”家丞问。
“不怕。”青年答。
“已经有人去了你城南家中,想必你那两个阿姊和幼弟,正在被押来此地的路上了。”
卫青没说话,依旧是那副平静面孔。
栅栏外的家丞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来,“你三弟倒是机灵,跑得挺快。”
“对了。”
“他带在身边的那个幼童,是你外甥吧?今天夜里他们可能不太好过,东躲西藏,可怜了。”
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卫青听了却始终面无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之人。
那目光,平静的过了头。
好在这一次他开口了,“你们想激怒我?”
家丞眉头一挑。
卫青确认了,他直视对方,一字一顿,“那我偏不让你们得逞。”
“呵!”卫家子没有被激怒,家丞自己倒是先怒了,怒极反笑,“想不到一个骑奴,竟有这般心性。”
“这很不好!”
确实很不好,说了一大串,结果没有半点作用。
是的。
刚才不管是在近前,还是在过道,讲出来的消息都是故意说给卫青听的。
就是想让他愤怒、哀求、恐惧,乃至露出歇斯底里的面孔!
然后,趁此时机砍了他的头颅,将那副狰狞的面容固定在脸颊上。
再然后。
将这颗极具冲击力的人头,送进未央宫,再送到他的阿姊——卫子夫手中。
要求有点多,微操有点难。
但主子就是这么吩咐的,还专门叮嘱过,言说:“这样对孕妇效果更好!”
更容易惊吓过度,动了胎气……
一个卑贱的歌姬,居然在天子放归宫人时,向天子哭诉,一时得了怜悯、临幸。
更让主子难以接受的是,那歌姬竟有了身孕!
皇后都没怀,她竟敢先怀?
不知死活!
知晓消息时,皇后大怒,把椒房殿砸了个遍。
皇后只会无能狂怒,他家主子可不是只会动嘴的人,她不仅要动人,还要杀人!
“你不配合我,到时候总会有人遭殃。”家丞语气淡淡,“可能是你另外两个阿姊,也可能是你幼弟。”
“亦或者……”
言至此处,他露出一个森然笑容。
“亦或者,是你那正在亡命逃窜的三弟,我也偏不信,她卫子夫的每一个弟弟都是硬骨头!”
“拿谁的脑袋交差不是交差呢?”
“跑吧,跑吧,越跑说明越惜命。”栅栏外的人影转身离开,连带着声音也渐行渐远。
“越惜命也就越胆小,等猎犬那满是唾液与腥臭的嘴巴咬断腿骨,等恐惧与胆怯爬满脸颊,我就去砍了他的头颅!”
“让你弟弟代你去死——!”
阵阵回音在牢中传荡,每一声都刺在卫青心头。
可这青年心志之坚,绝非常人可比,他脸上不见丝毫愤怒。
唯有衣摆下青筋暴起的手背,才能看出一二端倪。
他盯着栅栏外。
即便外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他仍旧说道:“我卫氏虽出身卑微,但绝无怯弱苟且之徒,若见到我三弟,劳烦带句话……”
“泰山不移,仲兄不惧,你亦不惧。”
话语落入黑暗,仿若被吞噬了个一干二净,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直到。
不知过了多久后,黑暗中忽地响起一声闷哼,“你卫青是条汉子!但各为其主,怪不得我了。”
这时,脚步声方才真正远离,大踏步出了地牢。
卫青屈身于晦暗,双眼好似铮铮发亮,他喃喃念道:“三弟,跑快些。”
“但不要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