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诱陷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7章 Chapter 16. 不能逃避的真相

迎着冬季的午后阳光,苏梨的眼中浮现出浅淡而复杂的光影。

她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眼前这栋她已经不能更熟悉的居民楼。

若非万不得已,她根本不想回来。

这一片不起眼的闵州郊区,离苏梨的大学明明很近。从童年时她随父母搬进来,到她离家住校、上大学……整整逝去十二载似水流年。

可这座‘巢’,却一毫未变,仍停滞在十二年前——

苏梨早已明白,那些过去中产的骄傲与优越,如今早已雨打风吹去。

心底苦杏仁般的自怜底味泛起,苏梨脚下的蓝缎面细高跟鞋一脚踢开破损的人行道碎砖,专注往前。

眼下,更令苏梨芒刺在背的是……顾慕飞。后者就尾随在她身后三步之遥。他皮鞋的脚步轻盈入耳,在她行李箱颠簸的噪音下悠哉地打着节奏。

而苏梨几乎不敢回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他窥见自己一直拼命隐藏的另一面。

低下头,苏梨只管加快步伐。

她本以为,冷淡如他,最多也只会随意派个手下,把她这位区区情妇潦草打发。

但一路从市中心过来整整一个小时,顾慕飞居然亲自驾驶,甚至坚持亲手替她拎行李,一直护送她到门口。

而且,难得肉眼可见,他的心情似乎越来越好。

——难道,他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可忙吗?

边如此胡思乱想,苏梨从生锈的锁孔里硬拔出钥匙,又勉强拽开单元大门。

门发出尴尬的“𠳐”一声。

——就像小时候,雪花水晶球被摔碎在脚边。

玻璃四溅。怒骂与脚背被碎片掠破的幻痛冷冽入骨。

苏梨忍不住踉跄后退。

几步上前,顾慕飞立刻从后方揽护住她。

就在这时,悠扬盈动的钢琴声从洞开的门后循循流出。似乎……是肖邦那首著名的《即兴幻想曲Op.66》。

顾慕飞微微皱眉。

然而,苏梨稳住自己,力争全不为所动。她只趁顾慕飞这一瞬分心,轻轻远离开他扶住她腰际的手。

……呼吸有些紊乱。像她被他的温暖乍然刺痛到。

轻车熟路,她远远引路在前,打开楼道尽头的防盗门。

“欢迎下榻寒舍。”

口气淡若无痕,苏梨冷冷地语出讽刺。

“先进来吧。”

几乎,就在迈步进门的瞬间,出于多年间的习惯,顾慕飞早已把这套房的大概尽收眼底:

这是一套纯女性的房间。

房主曾拥有过相当优渥的物质条件,房内处处透出曲高和寡的格调。

只不过,这套房已经至少十年前的设计。开门的瞬间,就像乍然撬开一枚时间凝固的化石。

但整套房仍井井有条。

琴声渐近,顾慕飞的视线也随之右转。从玄关往右,唯独这架古色古香的木色立式钢琴尤其突出。

琴上,施坦威的竖琴标志被擦得熠熠生辉;琴前,正端坐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女。少女专心贯注,正在演奏这首即兴曲最后最难的三分之一段。

琴旁再往后,仿明式的圈椅上优雅地垂着椅披。一位女性侧身端坐其中,姿势娴雅柔和,正聚精会神地倾听着琴音。

在台灯昏黄的逆光中,女性的侧影柔软而安静,哪怕仅只轮廓,也显出一种温柔而从容的美感。

似乎,这位女性也全不曾注意到苏梨与顾慕飞的到来。

倒是在两人左首的玄关凳上,一位衣着富丽的中年妇女拎着名牌挎包,略显局促,弯腰先站了起来。

“您好。请坐。”

苏梨笑容款款,仪态万方地示意女士重新坐下。

“啊呀,我刚说,这么标致的姑娘是谁。原来,这不是小梨回来了吗?我刚才都没认出你。你可当真出众了。”

开口客气而友好,在琴声下自动压低嗓音,富丽的女士率先寒暄。

顾慕飞只扫一眼,就推断出这女士多半住在岚浦海滨的某高档平层,丈夫很可能做IT,年收入至少半百万。

这位女士友善地与苏梨陪笑,直到她眼睛笑转,偶然落到正站在门边阴影里,顾慕飞这张英俊拔群的脸上。

立刻,她眼睛一亮:

“小梨,啊呀!这位……是你男朋友吧?”

一瞬间,苏梨脸色发白。

顾慕飞的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得意:苏梨的小脑瓜此时就像透明。“做情妇”和“这家伙还真招眼”,两句刻薄像石子一样在苏梨的脑袋里卡壳。

“阿姨误会了,他……他只是我大学同学,来帮忙搬东西的。”

苏梨故作神秘,刻意拉长了语调:

“他……嗯,有老公的。”

尽管脸色仍然发白,苏梨仍迅速地把自己择干净。不管颈后他麻酥酥的吻痕,她趁机痛快报复顾慕飞的擅自尾随。

仿佛感受到顾慕飞骤然眯起刺人的视线,苏梨若无其事,不见痕迹,又赶紧把话头带转:

“今天,您带甜甜来上课啊。”

“是啊是啊。”

听苏梨转口说起自家孩子,衣着富丽的女士一如天下母亲,已经自发地由衷微笑,话也多了起来:

“市音乐附中开春招,麻烦你妈妈多费心。现在圈子里可难找到更好的私人钢琴教师了:音乐学院的前副教授,又在纽约留学,只可惜——”

“啊,我是说,我们甜甜资质一般,白瞎了老师这么好的条件。”

“哪里。”

赶紧,苏梨陪笑。

而置身一旁的顾慕飞本已闭目养神,耳中却不经意捕捉到女士的欲言又止,“只可惜”。

类似于这位女士,顾慕飞在闵港见过不知多少。她显然早惯于社交辞令。这并不像她这种人会仓促出口、简单犯下的语误。

——难道,还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

就在此时,琴声恰到好处,停下了。顾慕飞抬起一双薄薄的眼皮。

琴前,少女收好琴谱,低头听圈椅里的身影说话。

她恭敬地向这位老师道谢,这才依恋地回到满脸期盼的母亲怀里。

而对学生的离开,圈椅里的身影却全无反应。她执拗地面对着钢琴侧坐,头微微昂起,面容在灯前逆光看不真切。

缓缓,只听她柔声开口:

“还可以,但仍远远不够。肖邦需要投入感情,需加紧每日练习。”

这总结近乎于苛刻。但女性的嗓音却不能更慈爱。这和老师毫无反应的高傲姿态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反差。

“真是太感谢您了。”

显然,学生家长对老师的姿态全不在意。

“那么,我们就下周三再来叨扰。麻烦老师费心。学费现金我也会到时一并带来。甜甜,跟老师,还有哥哥姐姐说再见。”

“老师再见。哥哥姐姐再见。”

“再见。”

嘴角保持着从寒暄起就不曾褪色的微笑,苏梨边优雅道过再见,边把母女二人送出门口。

随“吱呀”一声,房门由苏梨的手再度关紧,整套房里寂寂无声。

面对着房门,苏梨却迟迟不肯松开手。

她似乎暗暗咬牙,咬到她点缀着吻痕的颈线与下颌都肌肉紧绷。连顾慕飞也看不透苏梨究竟抱持着怎样的心情。

似乎经过某种漫长的挣扎,苏梨终于转回身。怯怯,她张了张嘴。

但没能发出声。

她暗暗攥紧了藏在身后的左手腕。

她这才小小一声:

“妈。”

“小梨回来了啊。”

琴旁,圈椅里的女士柔声回应,嗓音和语气都像刚刚才离去的那位母亲:一聊到自家的孩子,就格外慈爱,温暖可亲。

“今天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小梨,快请客人坐。还请原谅我招待不周。”

说着,她面对玄关,转过身来。

终于不再逆光,她现出满头夹杂灰白的黑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绾成优雅朴素的发髻。

细密梳理整齐的发际线下,这张鹅蛋脸小巧精致,看起来和苏梨如出一辙,哪怕蒙上一层细纹和褶皱,也依然风姿出尘。

可想而知,若她青春年少,一定也与眼下的苏梨相同,是素人中出色出彩、并非千篇一律的美人。

如今,不可避免,朱颜辞镜花辞树;岁月却同等交换,留给她可靠长者那般自然而恬静的气质。

可是,只有那双眼睛——

“顾慕飞,这位……是我的妈妈。”

顾慕飞似双手一紧。

而苏梨低着头,仿佛拼尽全身的勇气,才挤出一句心头发凉的话:

“她……是一个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