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我所求,超越古今先贤!
“管仲?”
柳乘风双唇微张,眼尾轻颤,神情中满是错愕。
管仲的大名,他自然是知晓的。
千古名相!
自古至今,不知多少人以管仲为目标,更以能与管仲相提并论为荣。
开元十九年,唐玄宗下诏设立太公尚父庙,以姜子牙为主祀,以管仲、韩信等历代名臣为配祀。
唐肃宗时期,太公尚父庙进一步升级为武庙,管仲作为“武庙十哲”之一,成为官方认可的“圣贤”象征。
自此以后,直至今日,依旧享受朝廷祭拜,众生香火。
柳乘风虽知晓管仲的赫赫声名,却对其具体成就与著作知之甚少。
他愣了片刻,目光中泛起求知的光芒,忍不住开口问道:“管子是如何做到的?”
李阳眼睑微垂,凝视着那已半垂至地平线的夕阳,余晖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金。
他缓缓开口,声线厚重:“夫民者亲信而死利,海内皆然。”
“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先王知其然,故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故民爱可洽于上也。”
“租籍者,所以强求也:租税者,所虑而请也。王霸之君去其所以强求,废其所虑而请,故天下乐从也。”
柳乘风听得格外认真,可眉峰却渐渐蹙起,面上尽是茫然之色。
这些话于他而言似懂非懂。
李阳见状,指尖轻轻摩挲着石桌边缘,继续道:“这段话,出自管子。”
“百姓的特点是信任亲近的人,又会为了利益而拼命,全天下都是这样的情况。对于百姓来说,给予他们利益,他们就会欢喜;夺取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愤怒,人的本性都是如此。”
说到这里,李阳似笑非笑地看向柳乘风。
柳乘风恍然大悟,下意识点头。
“民予则喜,夺则怒,民情皆然”,这话简直道尽了人性本质。
他心中暗暗思索,愈发期待这位千古名相究竟是如何解决掠夺的难题。
李阳顿了顿,继续说道:“古代的君主深知这一点,所以会展现出给予百姓利益的举动,而不把夺取利益的想法表露出来。”
“这样一来,百姓就会爱戴君主,和君主的关系变得融洽。
“租籍指的是通过强制手段来征收财物;租税则是经过权衡考虑后向百姓征收的赋税。”
“成就王霸之业的君主,会摒弃那些强制征收财物的做法,废除那些经过权衡后才向百姓征收赋税的方式,所以天下百姓都乐意归附他们。”
柳乘风闻言,面露惊讶之色:“若摒弃强制征收,废除权衡征税,又该如何从百姓手中获取财富?”
李阳轻笑着摇头,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这正是管仲的高明之处。”
“取之于无形,则民不怒。”
“强取豪夺,百姓难免心生怨恨;可若以巧妙手段获取财富,再将矛盾转嫁给他人,国君便能名利双收。”
“管仲的‘掠夺之道’,核心便在于垄断,在于‘利出一孔’。”
“垄断,利出一孔……”,柳乘风喃喃自语,眼神中既有困惑又有思索。
他隐约抓住了些什么,可又未能完全参透——究竟该如何垄断?
又怎样才能“取之于无形”?
李阳见状,拿起桌上的茶杯,缓缓斟满茶水,抿了一口后继续道:“国有十年之蓄,而民不足于食,皆以其技能望君之禄也;君有山海之金,而民不足于用,是皆以其事业交接于君上也。”
“故人君挟其食,守其用,据有余而制不足,故民无不累于上也。”
“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尽也。”
随着话音落下,柳乘风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猜测。
而李贽瞳孔骤缩,面色瞬间变得阴郁,显然已明白了李阳的言下之意,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往忽略了何等关键之事。
李阳见状,继续解释道:“管子这话的意思便是。”
“国家拥有足够十年使用的储备,百姓却仍面临粮食不足的问题,百姓便会希望凭借自己的能力换取君主的俸禄。”
“君主掌握着山海所产的金银,百姓却依旧财用匮乏,百姓便会通过从事各种产业与君主发生经济联系。”
“所以,君主掌控着粮食的分配,把持着财用的供给,凭借国家的富余来控制民间的不足,这样百姓就没有不依附于君主的了。”
“五谷粮食,是百姓生存的命脉;黄金货币,是百姓交易的媒介。”
“因此,善于治国的君主会掌握货币流通的权力来控制粮食这一生命命脉,这样就能充分调动百姓的力量了。”
“为此,管仲提出了两条策略。”
“其一:官山海。”
“垄断百姓的生活必需品,通过十倍百倍加价,让百姓逃无可逃,躲无可躲。”
“管子一书,如此记载。”
“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
“终月,大男食盐五升少半,大女食盐三升少半,吾子食盐二升少半,此其大历也。”
“盐百升而釜。令盐之重升加分强,釜五十也;升加一强,釜百也;升加二强,釜二百也。钟二千,十钟二万,百钟二十万,千钟二百万。”
“万乘之国,人数开口千万也,禺策之,商日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一月六千万。”
“万乘之国,正九百万也。月人三十钱之籍,为钱三千万。”
“今吾非籍之诸君吾子,而有二国之籍者六千万。”
“使君施令曰:吾将籍于诸君吾子,则必嚣号。今夫给之盐策,则百倍归于上,人无以避此者,数也。”
“今铁官之数曰:一女必有一针一刀,若其事立;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若其事立;行服连轺輂者必有一斤一锯一锥一凿,若其事立。不尔而成事者天下无有。”
“令针之重加一也,三十针一人之籍;刀之重加六,五六三十,五刀一人之籍也;耜铁之重加七,三耜铁一人之籍也。其余轻重皆准此而行。然则举臂胜事,无不服籍者。”
李阳话音刚落,李贽便面色阴翳地接过话头,声音中满是感慨:“十口之家就是十人吃盐,百口之家就是百人吃盐。”
“一个月,成年男子吃盐近五升半,成年女子近三升半,小男小女近二升半。这是大概数字。”
“盐一百升为一釜。使盐的价格每升增加半钱,一釜可收入五十钱。每升增加一钱,一釜可收入百钱。每升增加二钱,一釜可收入二百钱。一钟就是二千,十钟就是二万,百钟二十万,千钟就是二百万钱。”
“一个万乘的大国,人口总数千万人。合而算之。约计每日可行二百万,十日二千万,一月可行六千万钱。”
“一个万乘的大国,征人口税的当征为数为一百万人,每月每人征税三十钱,总数才不过三千万。”
“现在我们没有向任何大人小孩直接征税,就有相当于两个大国的六千万钱的税收。”
“假设君上发令说:我就要对全国大人小孩直接征税了,那就一定会引起全国的反对。现在通过掌控盐价的政策,即使百倍归于君主,人们也是无法规避的,这就是理财之法。”
“现在铁官的理财方法是这样的:每一妇女必须有一根针和一把剪刀,然后才能够做她的事;每一耕者必须有一把犁、一个铧和一把大锄,然后才能够做他的事;每一个修造各类车辆的,必须有一斧、一锯、一锥、一凿,然后才能够做他的事。”
“不具备上述工具而能做成上述事情的人,天下无有。使针的价格每根增加一钱,三十根针的加价收入,就等于一个人所纳的人口税。”
“使剪刀每把加价六钱,五六三十,五把剪刀的加价收入就等于一个人所纳的人口税。使铁铧每个加价十钱,三个铁铧的加价收入就等于一个人所纳的人口税。”
“其他铁器的价格高低,均可准此而行。那么,只要人们动手干活,就没有不负担这种税的。”
说到此处,李贽唇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长叹道:“垄断,利出一孔。”
“自上古至今,历朝历代皆在加强垄断,以国家之名掌控百姓生活必需品,牟取暴利。”
“若非天尊点醒,我从未想过从财富流动的角度看待历史。如今看来,我此前的作品,当真是不值一提。”
说罢,他郑重地向李阳深深鞠躬,以表谢意。
柳乘风亦是感慨不已:“原来如此,‘取之于无形,则民不怒’。”
“将税收藏于商品价格之中,垄断生活必需品后借商人之手售出,百姓只知商人提价,却不知朝廷获利几何,当真是妙啊!”
“管仲能被千古传颂,受历代帝王追捧,果然了不得!”
李阳闻言,朗声大笑,眼中尽是豪情:“两千年前,管仲提出此治国之策。”
“两千年来,无数能人志士不断完善,才有了如今大炎皇朝的制度。”
“只是此法虽妙,于我而言却远远不够。”
“我所求,是超越古今所有先贤!”
此言如金石落地,掷地有声。
柳乘风与李贽闻言,皆猛然抬头,目光怔怔落在李阳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前者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石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后者喉结滚动,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超越古今先贤?
那该是何等波澜壮阔的图景?
又该是何等可怕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