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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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月国的新家已经落成。正值夕阳晚照,父亲、母亲、梁月洲、梁月芹、梁月国及妻子或坐或站在已启用的三间新平房大门口,一边观赏着一边讲话。大门前面的空场地上有孩子们在玩“跳房子”。梁月国妻伸手指着抱着婴儿的梁月国,兴奋道:“我要不带点紧,这三间平房到现在肯定盖不成!在盖之前,这当家的就说材料还没备齐,等两年再盖;去年冬天墙根基都打好了,这当家的又打退堂鼓,说到今年秋后农闲时再盖……”母亲坐在一只矮凳上,指着新房道:“这现在盖好了不好嘛!”梁月国妻说:“手头积攒了点,一不小心就花掉了,过两年就是空!”梁月国看着老婆一个劲地赔笑。梁月洲评价道:“这房子盖得不错,大嫂讲得有道理!”梁月芹也附和道:“确实,没有大嫂这魄力,这房子不会这么快就盖好!”父亲坐着,在闭目养神,不经意地抖着二郎腿。梁月鹏走来,梁月国一见梁月鹏便说:“月鹏,你跟我去打工,老常复习我看你也复习不下去了!”梁月鹏欣喜道:“你们这次去哪里?”梁月国妻微笑道:“那里有山有水,大姑娘都在那里等着你哩。”梁月鹏笑嘻嘻的。母亲说:“月鹏,你大哥大嫂都讲了,你就跟你大哥他们出去打打工,老常在家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梁月洲说:“他复习到现在不考大学了?”父亲睁开眼睛,来了一句:“还考,都考到胡子白了!”大家都被这句话逗笑了。梁月鹏说:“我没出过远门,真想出去看看!”梁月芹也来一句:“书都念够念伤了,出去打打工吧。”梁月鹏问道:“大哥,你们这次是铺路还是造桥?”梁月国说:“造个小桥。”梁月鹏决定道:“好,我也去!”

两日后,梁月芹挑着旧花被子和装了东西的旧塑料编织袋,后面跟着梁月鹏,向公路方向走去。梁月芹说:“三哥你来挑,打工去挑被单还怕丑?”梁月鹏说:“马上过了村子我就来挑。”梁月芹说:“过了村子再有熟人怎么搞?”梁月鹏说:“过了村子我一定挑!有熟人就熟人就是了,我怕他干吗?”梁月芹说:“你嘴上这样讲。”

梁月洲和母亲站在土坯小屋旁看着,梁月洲笑了笑道:“月鹏在家复习这几个月白复习了,就要高考了他走了。”母亲收回远望的目光,期望道:“给他到外面闯闯,在家也待发霉了。”这时,小四子背着旧花被子,从梁月鹏家大门口,朝着后院边的路走来,看见梁月鹏妈,笑嘻嘻道:“听讲你家月鹏也去青溪呀?”梁月鹏妈说:“是,他刚刚走,没走多远,你们在车站集合。”注意地看着小四子,“你是甘庄甘木匠家的吧?”小四子说:“是,我是小四子。”

梁月鹏很积极,在省城汽车站上车时,他一人蹲在一辆公共汽车的车顶货架上,接下面递上来的被子。全部码好,然后拴紧网绳,梁月鹏干完了,又满意地看了看,声音高亢地问下面:“好了吧?我下来了!”中年汉子在下面抬头看着,说:“好了好了,你下来吧,书生跟我们打工打亏掉了!”梁月鹏走到车尾部,双手抓住车尾梯子,开始一步一步倒退着往下走,踏到最下面一根横杆后,他轻快地跳了下来。中年汉子扶了梁月鹏一下,笑嘻嘻道:“月鹏心还真细。”

梁月鹏第一次出远门打工,感到很新鲜,虽然知道自己去也是干活,但还是对此次出行充满了无限的憧憬。青山翠岭,绵延不绝,一条公路蜿蜒其间,各种车辆在公路上行驶着。一辆行驶着的公共汽车内,打工仔们惊喜地望着窗外,一片欢声笑语。小四子伸着头看着车下面陡峭的山崖,说:“好陡啊!”头一缩,“我不敢看了。”梁长根说:“胆小鬼!”小四子舌头一伸,笑嘻嘻道:“梁长根,你儿子可会喊你‘爸’了?”梁长根说:“当然会喊‘爸’了,哪像你这样愣头青?”大家笑了一下。小好问梁长根:“梁长根,翠花那么漂亮,怎舍得把她丢在家里的?”梁长根又扭头看着小好,说:“都像你俩没出息,二十七岁老婆都没搞到!”说完和大家一起笑了。梁月国和中年汉子身后坐着笑嘻嘻的梁月鹏,梁月鹏夏日在省城一直穿着的这件较上档次的衬衫的胸部正式别着“江汉工业大学”校徽。装载着他们的汽车向青山深处驶去……

他们这次外出是去本省青溪县公路管理站,其大门前有一条小河,小河上有一座用钢筋和木板临时搭建的木板桥,他们就是要在这里建一座小桥,以代替那座临时木板桥。有技术员,图纸设计也不难,都做好了,就等着他们了。他们开进公路站后,首先在公路站大院内一角用毛竹、篾条和油毡搭建起简易的工棚,又支起简易的锅灶,很快一切就绪。由于正值盛夏,天气炎热,他们就席地而睡,起来后铺盖一卷也倒省事。

肚大腰圆的公路站站长用芭蕉扇挡着烈日的阳光和包工头站在临时木板桥上比画着。

这会儿,包工头拎着一条大鱼,进入公路站大院,伸头看看楼上没人注意,径直奔向一层站长的家。站长指责道:“你这样很不好看啊!又是上班时间。”包工头脸上堆着笑道:“我们准备自己吃的,顺路就带来了,站长。”站长妻已接过鱼,笑盈盈地对包工头说道:“下次别这样了,我家都有,多给你们干活的工人们补一补。”包工头点头哈腰道:“是、是、是。”

公路站大门口工地上,烈日炎炎。水泵在抽水,水被抽的窟窿里,中年汉子和梁长根在挖土,其他人在用篾箕挑土,沿着跳板往上,经过木板桥,把土送到一边暂时堆放着。他们往来穿梭着,脸上汗如雨下。戴着草帽的梁月鹏在挑土,他藏青色上衣的背部都湿透了。

一天干下来,梁月鹏就感到有点犯难:这样要干两个多月,何以支撑?如何耐得?而公路站值班室里的值班少妇成天坐在清凉的房间里,风扇悠悠地吹着,她那白皙丰腴的大腿上的裙幅在随风波动,这是何等的差别!而且从值班室门口经过,总是看到她那白皙丰腴的大腿上的裙幅在随风波动,这是何等地撩人!那也只能饱饱眼福而已。

一日,梁月鹏和小四子把担子放在桥边,到值班室来歇歇。值班少妇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友好地把风扇的风向转向他们。他俩坐下,吹着风,感慨道:“真凉快!真凉快!”梁月鹏伸手拿起桌上电话机旁的《江汉省青溪县电话号码簿》翻看起来,他藏青色上衣的背部结上了白色的盐霜。

夕阳晚照中,打工者们在工棚边或坐或蹲着吃饭。

一个桥墩的土方已完工,他们开始在深深的桥墩窟窿里竖起钢筋、绑扎钢筋网,然后挑灯夜战,集中、人工搅拌、浇筑混凝土。抬石子、抬沙子、抬水泥、和在一起。抡着铁锨搅拌。浇水。再抡着铁锨翻拌成混凝土。两两用毛竹杠子把盛满混凝土的泥兜抬往桥基边,将其中混凝土倒进绑扎着钢筋网的桥墩窟窿,继而用振捣棒振捣。凌晨两三点钟,包工头送来几个大西瓜慰劳大家,梁月鹏吃完西瓜,倒在石子堆上打盹,顺着石子往下滑。当东边的小山上升起红彤彤的朝阳时,他们个个犹如泥人一般,仍在干着。早晨八九点钟,深深的桥基窟窿终于被混凝土填平,只露出钢筋网。打工者们赶紧回工棚休息,不管身上泥迹斑斑,横七竖八地躺倒呼呼大睡,他们太累了。梁月鹏恰恰睡不着了,他搬了只板凳来到工棚外,一个人坐着,直愣愣的,呆了似的,良久不动……

三日后,大家都在大门口工地上干活,梁月鹏却穿着背部结有盐霜的藏青色上衣,坐在值班室里打电话。值班少妇坐在一边无事。梁月鹏说:“是青溪县委办公室吗?”电话里的声音:“是的,你是谁?”梁月鹏说:“我是江汉电影制片厂,请问你们书记在吗?”电话里的声音:“在,稍等。”梁月鹏等着。电话里换了一个声音:“我是胡建华,请问你是……”梁月鹏说:“我是江汉电影制片厂,我在你们县城。是这样子,我们准备来你们县拍一部反映中学生生活的电视剧,希望你们能提供赞助,你们这里景色不是很美吗?”电话里的声音:“这样,我来叫县委分管文化宣传的第一副书记和你谈。”电话里的声音变远了:“喊一下张书记……什么?不在,噢。”电话里正常的声音:“我们第一副书记叫张正彬,你约个时间和地点,我让他届时光临。”梁月鹏充满信心道:“那就今天晚上八点半在你们县的公路管理站,今晚八点半,公路管理站,好吗?”对方显然在记录,一边缓慢道:“八点半,公路管理站。”梁月鹏说:“再见!”对方的声音:“再见。”

公路站站长在自己办公室里接到县委办公室的电话,吃惊道:“没有江汉电影制片厂的人啊,这里只有一个从农村来的包工队,我们公路站正在大门口建一座小桥……要拍一部电视剧?今晚八点半在我们公路站见面?我怎么不知道啊?……好好好,我今晚哪里也不去,负责接待张书记!好好好,我注意观察!”

月亮上了黑魆魆的山头。梁月鹏穿着那件较上档次的衬衫,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走到木板桥上。公路站站长从家里出来,走到大门楼下,捋了捋衣领,看了看木板桥上的梁月鹏。这时,打工仔们亮着电灯泡在工棚外打扑克。梁月鹏转悠着,忽然看见一辆小汽车驶过来,拐弯上了木板桥,直向公路站大门。梁月鹏欲上前招呼,小汽车已从身边驶过,进了大院。梁月鹏赶忙向大院走去。小汽车停住,稍顷,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个男青年,带上门后,他打开后座的车门,礼貌地让相貌堂堂的张副书记从车里钻出来。张副书记看了看来到近前的梁月鹏,梁月鹏激动道:“您是张书记?我是江汉电影制片厂的。”张副书记说:“噢。”和走过来的公路站站长握了握手。站长看了看梁月鹏,对张副书记说:“张书记,我们去楼上会议室谈吧。”站长领着张副书记,还有男青年、梁月鹏,一起向楼梯口走去。打工仔们仍亮着电灯泡在工棚外打扑克。楼上会议室里宽敞明亮,梁月鹏胸前别着“江汉工业大学”校徽,手里拿着一个红色塑料封面小影集,走到张副书记面前,翻开到其中一处,说:“这是江汉电影制片厂给我的信。”张副书记接过小影集,仔细看了已被裁成两半依次插在小影集里吴编辑写的那封信。张副书记又翻了翻小影集的别处,有高子丹厂长、吴庆华编辑的名片,有高子丹写的那封信的信封正面和同样被裁成两半依次插着的高子丹写的那封信的信笺,还有一枚真的、已不新的、以前解放军战士的帽徽——红色五角星!张副书记把小影集又翻到插着吴编辑的那封信的地方,说:“你们来看看。”公路站站长过来看了看,男青年也过来看了看,然后又回到各自位置坐下。张副书记扫了一眼梁月鹏胸前的校徽,问道:“你是江汉电影制片厂的职工吗?”梁月鹏说:“不是,我是跟我大哥他们一起来打工的。”说着用手指了指下面,“就是造门前这个小桥。”张副书记有了想法,起身来到公路站站长身边耳语了一下,又来到男青年身边耳语了一下,然后回到座位,对梁月鹏说:“这样,现在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我们一起去县政府和他们共同商量商量,你看好不好?”梁月鹏高兴道:“好!”大家起身出去,来到楼下大院里。张副书记上了副驾驶座位,公路站站长帮他关了车门。梁月鹏和男青年先后上了后座。车门关好,小汽车启动。梁月鹏不禁回头看了看,小四子和小好站在车窗外,感到很意外地看着坐在小汽车内的梁月鹏,梁月鹏向他们摆了摆手,他们亦向梁月鹏摆了摆手。小汽车离去,站长扬着手向小汽车作别。小汽车驶出大门,上了木板桥,拐上马路,驶去。

这是梁月鹏平生第一次乘坐小汽车,小汽车的速度也真快,还没有什么噪音,一眨眼就来到了青溪县人民政府,轻车熟路地就驶了进去。县政府大院内,小汽车停下,张副书记、男青年、梁月鹏分别钻了出来。张副书记对男青年说:“你带小梁去楼上值班室等一下,我去一下就过来。”说完转身离去。梁月鹏想对张副书记打声招呼,但见张副书记已走去,只能欲言又止。

楼上值班室里有一老者在看电视,男青年领着梁月鹏推开纱网门进来,在一边坐下。电视里正在播放男女对唱音乐电视《两地书·母子情》。男青年沏了一杯茶,礼貌地放在梁月鹏身边,梁月鹏感激道:“谢谢!”老者又友好地把风扇的风向移向梁月鹏和男青年,梁月鹏看到了这一点,脸上升起了幸福的神情。《两地书·母子情》在演唱着,梁月鹏看着电视,是被招待得感动,还是被音乐电视所打动,反正感动得热泪盈眶!《两地书·母子情》在演唱着,文绉绉地欣赏着音乐电视的梁月鹏一时沉浸在这优美动人的母子情怀中!突然,“吱呀”一声,纱网门开,梁月鹏转头看,两个中年警察走了进来,他们佩戴着手枪。梁月鹏不由得站了起来,甲警察对梁月鹏说:“跟我们走一趟。”梁月鹏惊诧道:“你们……干什么?”梁月鹏不再言语了,知趣地走了出去,两个警察跟着走了出去。

大院里停着一辆绿布篷吉普车。他们来到跟前,甲警察打开后座车门,命令道:“上去!”梁月鹏上了车,甲警察也跟着上了车,乙警察上了副驾驶座,吉普车启动,驶出县政府大门。吉普车行驶在大街上,梁月鹏问:“你们带我去哪里?”坐在梁月鹏身边的甲警察说:“你到了就知道了。”梁月鹏一下子感到了恐慌,说:“我没做什么坏事!我是在这打工的!”接着便不言语了。梁月鹏意识到了什么,眼望前方,悄悄地伸手把胸前的“江汉工业大学”校徽摘下。甲警察目不斜视,却注意到了,说:“你拿好了!”吉普车驶入青溪县公安局。

公安局审讯室里,甲警察从旁边拿起一根武装皮带,往放着梁月鹏的小影集和“江汉工业大学”校徽的桌边一摔,吓唬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乙警察在一边记录。梁月鹏微笑了一下道:“恐怕用不着这样吧,我可以把我的心掏给你们看看。”甲警察开始审问:“这封电视剧拍摄需要赞助的信,你是从哪儿开来的?”梁月鹏说:“江汉电影制片厂开给我的。”甲警察问:“是谁开给你的?”梁月鹏答:“吴庆华编辑开给我的。”伸手指了一下桌上的小影集,“那上面有他的名片。”甲警察翻开小影集,找到吴庆华的名片,拿出来看了看,然后接着审问:“这个‘江汉工业大学’校徽是你的吗?”梁月鹏说:“不是我的,是我一个高中女同学给我的。”甲警察问:“她怎么有这个校徽?”梁月鹏答:“她现在就是江汉工业大学的学生。”甲警察问:“她为什么把校徽给你?”梁月鹏似乎想笑,考虑着回答:“她是想给我做个纪念。”甲警察伸手抓起武装皮带,往桌上磕了磕,继续审问:“那么你为什么要戴她的校徽?”梁月鹏说:“我喜欢大学生校徽,不管是谁的校徽。”甲警察又问:“与你一起来青溪做事的有哪些人?”

此时,公路站大院内一角的工棚里,小四子正裸体躺在地上的席子上,借着由没有门的门口照进来的月光,在悄悄而热烈地手淫,额上汗涔涔的,身旁的工友们都熟睡了。他想象着白日里值班少妇白皙丰腴的大腿上的裙幅在随风波动,禁不住眼睛发饧,正要进入高潮,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声断喝:“不许动!”小四子被吓得一跃坐起,惊愕地看着!一下子进来五六个警察,其中一警察命令道:“打开灯!”小四子光着屁股摸到了开关线,一拉,上下通亮。该警察亮出工作证道:“我们是青溪县公安局城关派出所的民警,都别动,我们奉命来搜查一下梁月鹏的东西!”警察到处搜了起来。梁月国他们都醒了,坐了起来,只有服从地看着。

公安局审讯室里,甲警察递笔给梁月鹏,说:“签个字吧。”指着桌上、案由是“诈骗嫌疑”的《收容审查决定书》的一角。梁月鹏接过笔,在指定位置龙飞凤舞地写下“梁月鹏”三个字,寻思着:“收容审查,容是宽容、容纳的意思,应该像审查干部一样审查我吧,宽容、容纳嘛,把我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送吃送喝……”梁月鹏的手让警察拿着按了一下红色印泥,然后在自己的名字上摁了一个手印。

签字画押完毕,梁月鹏又被带进吉普车里,不过身边坐的警察已不是原来的警察了。梁月鹏一时感到很风光,净坐小车子,还从来没有这样小车子来小车子去的。但这又去哪儿,心里没底,不禁问道:“现在我去哪里?”坐在身边的警察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